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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偏见038|听施小炜谈村上春树和他的时代

21 Feb 2025

午后偏见038|听施小炜谈村上春树和他的时代

我们的翻译家施晓伟老师来跟我们谈谈村上春树。因为我最近刚刚跟他做了一次活动,那次活动我们谈得意犹未尽,那今天我们也期待施老师有更多的分享,可以跟我们来交流一下关于村上的种种。你说是八卦也好,或者是相关的专业知识也好,那我想首先有请施老师跟我们的听友打个招呼吧。

各位听友大家好,我是施晓伟。今天请多多关照了。

我们首先从这个话题开始聊起吧,就是您跟村上作品的第一次接触,好不好?首先那时候我刚刚留校没有两年吧,大概是1983年的时候,我读到了他的长篇小说,叫做《围绕着羊的冒险》,中文好像译成《寻羊冒险记》。因为当时我的一位一同留校的一位在复旦日语教研市担任教学的一个老师,也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受托要写一篇介绍文章,谈谈这个小说。正好那个时期能够拥有一本日文的原著,其实是很稀罕的事情,所以我就趁这个机会把这篇小说读了一下。

但是因为当时我也没有任何目的,就是随便读读,所以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很深刻的印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1989年10月份,我去东京在早稻田大学留学,住在早稻田大学的宿舍里面,从后面走出去就是早稻田大街,可以通向高天马场。转弯的地方就有一个书店,门口卖了很多很便宜的一百块钱一本的文库本,就是那个袖珍版的软皮小说,其中就有一本春上春树的《且听风吟》。

赖明珠女士翻译的《听风的歌》,原本的表现就更加的直接,读了以后,我当时觉得非常有意思。再后来我又读了一些春上的书,以后我就发现,一位作者的第一部作品往往会有一些母题,可能是这位作者要花一辈子去追究的一个东西。那么当时读了之后,我就很喜欢了。

我当时去日本留学是带有任务的学生回国,要在复旦大学给学生们讲授日本文学的。但是后来我回国之后,当然没有去成复旦大学了,去了另外一个学校。我当时我的想法倒是实现的,就是我要跟我的学生们一起读一读这部小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啊,就是关于您跟村上的研究者、采访者的一个交往的经历,以及您之前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就是您表示拒绝跟村上春树本人见面,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各位听友可能对我的主要印象是觉得我是一个日本文学的翻译者,其实呢,我在大学里面主要是教书,教日本文学,所以我也可以说是一个不入流的学者吧。作为一个学者,村上春树也是我研究的对象,所以我总觉得不能太过分的移情,感情移入。

因为一旦,比如说我跟这个村上春树假设有幸成为朋友之后,我可能很多比较相对客观一点,或者往外里说刻薄一点的话,我就不太好说了,或者说写论文的时候就不太好写了。当然我至今为止也没写过那种很苛刻的对这个研究对象嘲讽或贬低的这样的论文,我也从来没写过了。当然,我是觉得保持一个客观的距离呢,相对来说可能对于一个研究者来说,还是有必要的。

所以我的朋友里面当然有一些村上春树的研究者,一些专家,我有机会去东京的时候,总会跟他们见见面,做一些交流。比如说东京大学的教授,现在已经退官,去民谷外国语大学当图书馆长的藤景景三先生,他的一个擅长研究的方面就是村上春树与中国。还有一位朋友是文艺记者小山铁郎先生,他采访过多次村上春树,而他本身是一个批评家,一个研究者,他写了有十几本关于村上春树的专著。

包括最近这本书出来之后,他也对村上春树进行一个很深入的采访,跟杨子夫人,村上春树的夫人也很熟悉。其实还有其他一些渠道,早稻田大学的村上文学馆,我跟他们也有一些交往。我这去东京的话,每次都要去访问这个地方,然后他们也经常会请我在那边做一些讲座。村上春树本人也,尤其是杨子夫人,常常会访问这个村上文学馆的。

这是村上的母校吗?是他的母校,村上应该把他的很多小说作品和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物件都捐给了这个文学馆,没错,确实是这样。包括这个村上文学馆里面有一个复制了村上春树的书斋,跟他的家里面使用的书斋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而且里面放了很多曾经放在他的书桌、窗台上的一些小物件,现在都放在这个村上文学馆的书斋里面。

我感觉现在随着互联网的影响力扩大,很多网上的村上的读者,可能更感兴趣的是村上的生活世界,村上的那个书斋怎么摆设,放了什么周边。大家都会觉得村上在这方面是个很有品味的生活家。是的,的确是这样。

所以通过他们的话,其实如果我要坚持的话,当然有机会跟村上春树先生本人直接交流。比如我五月初在东京的时候,去这个早稻田大学,参加了他们的一个活动,就村上春树先生本人朗读他的,为那个活动写了一个短篇小说。那这个短篇小说,据说后来登在美国的《纽约》杂志上面翻译过去。当时我在参加这个活动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女研究者,来自台湾的淡江大学,大家知道淡江大学有一个村上春树研究中心,可能世界上第一家以研究村上春树为主要目的的一个研究中心。

那么她是那边的一位教授,之前我也跟钟老师,叫曾贵秋,他拿着一个小纸带给我看,他说你看,这是村上春树先生送给我的点信,我刚才到后台去跟村上春树先生打了个招呼,他知道我也约好了要今天去见他,所以他还特意准备了一颗点信给我。他们因为很喜欢,当然我也喜欢村上春树先生,他们很愿意成为这个村上春树先生直接的朋友。这一点就是说和我想保持一个客观的距离的这种想法,可能有所不同。

那就正好顺着这个话题往下,我觉得我们可以聊一个,其实还蛮有意思的问题,就是关于村上春树的一个评价的问题。就是村上春树的评价,我这边也做了一点功课,我发现在日本的学术界,从2000年以后,因为那个时候村上的名声越来越大,作品越来越畅销,获得了非常广泛的社会影响力。但那个时候对村上的批判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

比如有一位学者,这也是日本的著名的左翼学者,叫小森杨一,他就写过一部叫《村上春树论》,当然他主要是针对《海边的卡夫卡》展开批评。他在里面就指责说村上是趋历史化,当然这个指责在中国大陆其实也有了。但是刚刚我们施老师提到的藤金行三,他写过一本我很喜欢的书,叫《村上春树心底的中国》,他对村上春树的文学的传播,也提炼出一些法则,这个法则真的很有趣。

比如他里面提到说,东方比较流行《挪威的森林》,西方比较流行《寻羊冒险记》,然后还提到了村上春树可能存在一个从台湾地区到中国大陆的传播的顺时针法则。我觉得藤金行三这个观察很有趣,包括还有其他的很多学者也都在参与讨论。像我们施小伟老师翻译的那本《1Q84》,其实他在日本刚刚出版的时候,我记得才两个月左右,日本就出了好几部专著。你会发现日本的学术界对待村上的这个态度可能是比较严苛或者比较尖锐的,但反过来村上在日本的大众阅读界就越来越受欢迎。

包括最近他的新作,哪怕也会不断地有批评家指责他,说他的新作是不是太过重复自己,或者说没有跳出他过去的这些苛咎。但是也有评论家说,在日本出版界萧条的一个大环境之下,村上的新作就像开了一钞机一样,非常受欢迎。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这个现象,就为什么村上他的这样的评价会出现这样的一个截然对立的情况,以及我们怎么去看待村上春树的作品,他的这样一些获得广泛影响力的原因。

在日本对村上春树的评价基本上是两分,有些人非常喜欢他,有些人就是不但不喜欢他,可能对他还比较冷峻态度。喜欢他的当然不仅仅是一般读者大众,研究者当中有很多人是比较喜欢他的,甚至把他作为这个大学里面的研究对象,直接开课讨论村上春树。这呢是发生在早稻田大学,我的母校。我在早稻田大学读大学院的时候,我们的老师们当时是有一个法则,就是在世的作家不能成为研究的对象。

对,好像这也是一个比较通行的法则。但是后来也是在早稻田大学,他们是率先开了一个讲座,就是专门讨论,实际上村上打破了这个法则。是。所以说村上春树在日本的作为一个小说家或者说作为一个作家,他的地位相当的特殊,他甚至把学界那些坚持多年的一个法则都给破坏掉了。就是因为他。

我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主要是跟他的这个写作的、他的风格、写作的追求是有关系的。大家知道在日本,从明治初期,应该明治二三十年代以来,一直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出现了一种纯文学与大众文学对立的,而且齐头并进发展下来的一个文学史。这个呢是在世界文学上,我觉得都是比较少见的一种情况,就是纯文学这个提法,据我所知,在我们中国之前是没有的。我们有纯文学的用法,实际上是受到日本的这个名词的影响。

而春上春树他呢说的非常明确,自己追求的这个文学的目标是什么呢,就是大众文学与纯文学巧妙结合。那么具体说什么,就是把大众文学当作一种表现形式,或者是文学的外壳,而内容以及思想性却是他自己这种东西,类似这个纯文学所追求的那样的东西。而且他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典范,很多人包括这个学者们,有的人把眼光投向他的这个大众文学的通俗文学的表现形态,可能就认为这个思想性不足。

而且我要提到春上文学,他用这样一种方式尽量去抹去思想的痕迹。为什么要抹去思想的痕迹,就是让一般读者在读他的作品的时候,更加能够容易接纳他。给他以一定较高评价的学者呢,都是看中了他藏在大众文学框架之内的那个思想性的内容。而在日本其实像类似春上春树这种,试图把大众文学和传统文学结合起来尝试,在日本的现代文学上沉浸有广。比较早年的恒光丽翼,是新感觉派的主将,在日本一个非常有实验性,取得相当成功的一个小说家,他就曾经写过一篇论文叫做《纯粹小说论》。

他主张一种纯粹小说,什么叫纯粹小说?他给的定义非常明显,就是既是纯文学又是通俗小说,最早的尝试可以说从他这里开始。然后到了47年前后,日本有一个也是早年是相对来说纯文学,后来转向大众文学的一个作家叫九米正雄。

他在正后1947年的时候,曾经提出过一个说法叫中间小说,什么意思叫中间小说是介乎纯文学与大众文学当中的那样的小说,实际上也是一种将两者结合起来的尝试。那么我觉得在这些尝试当中,日本有很多作家做这样的尝试,而且各自取得一定的成功,当中我觉得现在建在的作家当中最成功的还是村上春树。

我们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村上春树就来了一个我全都要,我既要大众的畅销,又要这种纯文学的严肃性,而他做的还相当成功。是,要做到这样的非常不容易。但是现在看来,他是相当成功。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在日本文学的发展史上是有他,我觉得应该给他相当高的地位。

我们再往下聊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其实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跟施老师好好谈一谈,就是关于村上的成长的背景。就是他所身处那个时代,这个时代真的非常有意思。我可以跟大家简单的做个介绍,因为这个牵涉到一个日本的战后发展史。

村上是成长在这个日本战后,就是1960年代、1970年代,而那个时候就有很多这种风起云涌的事件,比如说1960年代的全共斗,就是日本的学生运动,然后到了70年代出现了一些,就像美国的嬉皮士运动一样的这些青年的叛逆的运动。这是一个面向。那另外一个面向,就是日本的经济是高速发展的,不断地引入了西方的文化,尤其是美国的流行文化。

那这两方面其实对村上都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而最关键的是,村上是成长在那个日本的卢乌市, 而且这一带有两个著名的文学人物。我是之前读这个星井一二三的随笔知道的,一位是古七润一郎,一位是山西风子。就我们谈到村上的时候,尤其日本的很多批评家都会提到,他从小他的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很好,让他可以接触到很多西方的流行文化,大量的阅读西方的文学书籍。

那我想这些不管是宏观的时代的背景,还是微观的个人生长背景,在他作品当中都是有体现的。我想施老师也可以谈一下这个话题,他的作品是怎么样体现他的这种成长的这个时代,包括他的个人的家庭的这个背景。

但是我想再强调一下,他本人是怎么谈到这些方方面面的,谈到美国文化的时候,我下面是直接引用他的这个原文。他这么说的,1960年代,就刚才郑老师提到的那个年,在我十多岁时,美国曾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辉煌灿烂。15岁时呢,我在神户看了一场亚特布莱基与爵士兴史,这是一个著名的爵士乐队他们的音乐会,这便是我与爵士乐的邂逅,极受震撼。

他下面说的一句话非常有意思,那一时期的美国文化真是好。说他是受到美国这种强大的文化影响的日本人之一,很多他的同年龄生的人,包括后来比他年轻的人,以及比他在年长一些的,这些日本都是受到这样的美国文化的重大影响。第二我们再看看他这个中产家庭出身,他自己这么说,他是独生子,家里有父亲,加上一个我,我拥有只属于我自己的个人世界。

构成那个世界的三个主要要素,这个非常重要,他自己说的,三个主要要素,就是音乐、书籍和猫,那是我的世界的支柱。他说,这三样我都爱过,至今依然爱。这里面他就提到三要素当中,猫我们姑且别论,这猫后来也是导致他整部写出《挪威的森林》,至今为止上卖的最多的那部著作的,怎么说契机之一吧。我记得里面描写男主自己找了一个小屋,在那修自行车、养猫、弹吉他,我小时候读到就特别神往这一段。

他自己其实当年就说开这个爵士吧的时候呢,住在这个光源市那地方。在他的声音里面描述过,冬天很冷,跟太太挤在一起取暖的时候,这家里面养了好多猫,这些猫就睡在他们旁边,甚至起到帮他们取暖的作用,非常喜欢猫。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就是音乐和书籍。这个书籍和音乐我待会还要提到的。

那么我们现在谈谈他的这个父亲的记忆,我全是引用他的原文,他这么说,家父属于被派往中国大陆的士兵,我在孩童时代,曾多次听家父讲起此事,自己被征兵派到中国去。这个他说过很多次,但是具体谈到战争呢,谈的并不多。但是有几件事情保留在记忆里,我有心想了解父亲那代人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不妨说,那就是一种遗产,一种记忆遗产。而且他说了自己,使用一个非常小说家式的表达,他说在我身上有一个类似橱汇的东西,上面有着许许多多的抽斗,抽斗数达几百。

从这些抽斗里,我按照需要取出记忆呀,异象之类来加以使用。战争在我而言,说来便是一个大抽斗,时不时地我便会想把这只抽斗拉开,从中取出点什么来,写他一些点点滴滴的扩大其规模。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正确的理由,父亲曾经从军打仗,可能就是理由之一。你看他写小说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想到父亲告诉过的那些事情,想把他作为材料写下,他是有这么样一个意愿的。

下面看看他读书。在那样的家庭里面,他的父母都是高中的国语教师,因此他家里面有大量的文学书籍,所以有些是他们为他买的,所以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曾经成为了一个读书家。他是这么说的,曾经把他父母订购的日本的合书书房,合书书房后倒闭,又重新东山再起,叫合书新房新社,这是很著名的文学作品的一个出版社。他们出过一套叫世界文学全集,也包括中国文学。

量不是最多,但中国文学也是构成世界文学全集当中的一个相当重要的部分。这个世界全集他通读一遍,而且日本还有一家,我也一家,可能在我们中国跟为人所知的一个出版社,叫中央公论社,中央公论社也出了一套世界文学,它的系列名字叫世界的文学,一共两套从事,它是逐卷读完。

那么具体呢,他是这么说的,18岁前后,我在读19世纪的欧洲经典,主要是托尔斯泰、托斯托耶夫斯基、西科夫、巴扎克、弗罗拜,这些作家的名字,后来也多次出现在他的小说里面。他们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沉浸在他们的小说里渡过了几乎全部的岁月。之后,从高中开始用英文阅读,于是发现了印汉派与科幻的世界,就是雷蒙德·钱德勒。

发现了雷蒙德·钱德勒、库尔特·弗内古特、理查德·布劳提根以及斯科特·菲茨基拉尔德,都是用英文读的。这是全新的体验,他大大改变了我。就是说我的教养基础是文学经典与大众文化,大众文化呢,他加了一个读法,日文的这个偏甲名还原成英文就是pop culture,流行文化。他说,我的教养技术是文学经典与大众文化一脉相通的文学的混淆体。

之所以喜欢使用推理小说和科幻小说的图示与架构,是因为他们对我而言用起来,得心应手,因为读得多。假如你愿意,也可以成为解构作业,把解构给解体之类的事情。他强调的下,我并非借鉴内容,而是借用容器。

所以他的教养,他说是一个混淆体,实际上就是文学经典可以说是从文学方向与大众文化两相结合。对,您这样说的话,我就想到有一位学者川本三郎,他认为村上春树的小说是一种典型的都市物语,然后他就指出,他说这个都市物语的创作,就受到雷蒙德·钱德勒的影响。而且这个影响的形式,就像您刚刚提到的,村上喜欢借鉴里面,比如一个侦探式的角色展开一场寻找的冒险,我觉得这个就非常的有意思。

您这个还是读了很多这方面的东西。我们再看看音乐对他的成长以及对他后面文学创作的影响。他这么说,他在五年级的时候,父亲送了他一个礼物,就是索尼的半导体收音机。他说我开始用他听音乐,是什么时候事情呢,1960年前后,从AM广播中经常穿出瑞奇·尼尔森以及艾尔维斯·普莱斯利,这是一个著名的爵士乐队,他们的音乐会。

这便是我与爵士乐的邂逅,极受震撼。 当时英国的摇滚乐聊聊无忌,因为那时候这个披头是尚未粉墨登场。我怎么会记得是1964年呢?是因为那一年我去听了亚特·布莱基与爵士使者的访日音乐会。从此以后就一头扎进爵士乐里去了。

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是流行音乐与爵士乐双关齐下。所以说流行音乐呢,是从收音机开始,而爵士呢,则是从音乐会开始的。进入高中之后,对古典音乐也有所领悟,所以自那以来,我喜欢的音乐就一直是山足鼎立。他自己这么说的——流行音乐、爵士乐,加上古典乐。

那我觉得正好,我们可以聊聊这些东西。在村上的作品里面,留下的痕迹啊。您前面提到说村上特别喜欢美国文学,我记得他一开始的出道作就是那一本《听风的歌》,或者叫《潜听风吟》。他说那时候因为作为一个爵士乐酒吧的老板,好久不写小说了。他说一开始写的时候,手就很涩,就怎么写就写不顺。他后来改了一种传统方法,先用英文把小说写下来,然后翻译成日语。他说一下子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包括他的出道作里面的很多这种意象,包括后面的《1973年的担子》,就有很多意象都跟他之前读过的文学作品是相关的。这一块我们也可以谈一下,施老师,他喜欢的这个英文小说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英文的使用,或者是英文的阅读对他来说,给他的小说创作带来了一线生机。他本来是写不好,不知道怎么写,结果呢,他就用了一个比较奇妙的,一个比较奇怪的一种方式,先用英文写进去,结果发现就开始进入状态,这非常有意思。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音乐,也起非常大的作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音乐这个东西成就的村上的小说创作。他曾经这么回顾了音乐与他小说创作的关系。他这么说:年轻时,我听披头士和大门乐队(叫Doors),读美国小说,推理、科幻,看黑电影,黑电影主要是犯罪电影了。对,就是以蛇蟹美人和侦探为这个主角的电影。

那么他说,我认为在这类归类于大众文化(他再次用了“pop culture”)的音乐、小说、电影里,我想谈谈自己曾经喜欢,现在依然喜欢的东西。那么这写进小说非常自然,这是我的世界,本质性的一部分,也是谈论我自己之后的不可或缺的一个话题。

他说我与三岛、川端,三岛游记夫、川端康城在很多地方迥然相依,尤其是文体不同。然而不仅仅如此,他们的散文将侧重点放在形式上,暧昧、清高、罪事以情感,而我所追求的,这是自然而然的文章,是柔韧不加虚实的东西,这才是将众多日本作家和我分开来的东西。他非常冷静地解剖自己,分析自己与日本其他作家的这个关系。

我不相信他们所说的对传统的义务之类。他不相信对传统,一个作家为什么要对传统有义务,就我没有必要发扬日本传统文化,这跟我没关系。不管那个传统意味着什么,他是这么说的。但是呢,我并自己并不打算动笔写这样的作品。我所需要的,就是这种故事的结构,我是要在这种框架之中塞进我的东西。他表述得非常明确了,这才是我的做法,我的风格。

所以无论是哪边的作家,要是这个通俗的也好,纯文学的也好,我都不为他们所接受了。这就是刚才您提到的那个为什么对他的接受,这个截然两分的局面。那么这个写“Entertainment”,他说,娱乐作品的作家们也不满意我写的东西,而文学派的作家们也不满意我写的东西。我不可能属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笔。

但是您这样讲,反倒让我想到了有些日本读者对村上的好评,说村上脑袋瓜就是很聪明,很常使用一种非常清新的文体,比如说很聪明的很好玩的比方,还有那种绝对不黏黏糊糊的很清爽的文字。我觉得这个就跟您刚刚讲到的川端康城和三岛游基夫这种所谓的典型的日式的作家就形成了一个区别。他们的文风可能就是那种黏黏糊糊、很暧昧、很含糊,但村上就像美国文学一样,很简洁很清楚。

这个“黏黏糊糊”这个词,村上说到日本文学的时候,他用过这个词。好,其实呢,就说我们刚才提到这些还没有这个深入到文学具体对他自己是怎么影响的。他这么说,他说文学在种种意义上有助于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经营一家爵士酒吧,日复一日,从早到晚听着爵士乐,也可以说音乐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句话他在写出来的时候,写成文章的时候,下面是加着重点的,说明他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情。

而且下面还继续说下去,还是依然有着重点,而且至今依然残留在那里。接下来就写到音乐和小说的关系。他说,二十九岁,当我想写小说时,却对小说的写法向来不同。以前没怎么读过日本的小说,因此应该如何用日语写小说,我连头脑也摸不着。然后有一次我这么想到,想像演奏好音乐一样去写小说,不就行了吗?好音乐所需要的是好节奏、好和声和好的旋律性,文章也一样,必不可缺的是节奏、和声和旋律。

一想到这点,接下去就容易了。于是我写出了《丁峰》的这部作品,后面句也是加着重号,是用跟演奏乐器相同的感觉写的。假定我的文章也有出彩之处的话,恐怕那就是节奏还算不错,以及幽默的感觉。他很谦虚了,这一点我觉得直至今言,就我的文章而言,基本上一成不变。他甚至提到过,爵士乐是他写小说的老师了。

那正好您提到爵士乐就让我想到村上特别喜欢的一位美国作家,就是菲茨杰拉德。村上他自己我记得是在《村上招日堂》的卷土重来这本随笔记里面也评价过,他认为日本的战后就六七十年代这种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跟这个爵士时代是惊人的相似。我也学您啊,引用一下村上的原文,他说,欧哥前所未有的繁华与奢侈的享乐文化的二十年代的美国,一朝土崩瓦解,随之而来的是黑暗的致重的日日夜夜与战争。

将两个不同的时代捏在一起,根本上当然是勉强的,但看一下两者经济繁荣的根基之浅,和社会的华而不实,以及财富的分配不均,就不难在二十年代的美国同我们这个时代之间,找出许多令我们不寒而栗的共同点。我觉得村上这个评语,我当时一读到印象就特别深。

因为我在读《挪威的森林》的时候,小时候读可能就像您前面讲的,把它当做一种青春的恋爱的小时候来读,关注的是里面描述的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可是后来重读,我发现它的一个大的背景是我们不能忽略的,就是这种日本的学生运动,这种权共斗。在这种经济的高促发展的情况之下,也出现了很多社会问题,比如说不公平的财富分配,或者特权阶层对年轻人的打压的问题。在这里面我觉得其实村上的很多作品也是有反应的,包括村上自己也提到过,很搞笑,也是《村上招日堂》里面。

他说1968年正是闹血潮的时候,他那时候在读大学。他说我血气方刚,很多事情让我纷纷不平。有的时候担心右翼学生偷袭我,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还放了一把菜刀。《挪威的森林》里面有很多对这种学生的描写,包括那个里面有一个女主角,就是侄子,她去住的那个疗养院,就是她在早稻田的那个私立宿舍叫何敬导,对吧,原型就是这个何敬导。

但村上在这个宿舍里面好像也就住了半年左右,就退校了,也受到这个学潮的影响。他就不好上课了。我觉得这一块我们也可以谈一下,就是您前面谈到的很多是他成长的,可以说比较美好的那些东西,音乐啊、文学啊、良好的家庭条件给他的滋养,但这种大的时代的动荡,其实对他也有冲击,作品当中也有反应。

这个日本的这个学潮、学生运动,在很大程度上实际上是受到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的影响的。他们当时找到田园大学,学生罢课,占据教室,用这个课桌刻椅构筑这个壁垒,把自己占据的这个地方称作“解放区”。然后呢,他们当时流行的口号叫做“造反有礼”。村上是这个时代的。他目睹了很多学生,您刚才提到右翼,他也目睹了很多左派学生的种种。

那基本上他是,因为是比较有正义感的一个。他呢,对学生运动的参与并不是很积极,但是他在立场上面,他基本上是支持那些有理想、想改变社会的青年学生。换而言之,他虽然没有亲自参与这些学生运动,但他是同情这些热血的学生的。

参与度不是很高,他有他自己的一个世界,但在心情上、在思想上他是支持这些人的,应该这么说。但他最后,他很失望,我应该这么说。这个追求这个理想社会,企图尝试改造这个社会,其实也是日本社会近代以来的一个理想了,曾经有很多这样的人去为之奋斗,当然日本走过很大的一个弯路走错路,包括他们跑到中国来,占领中国的土地,在东北建立了一个满洲国。有些日本青年跑到满洲来要在这个国家实现一种新的社会的理想,我们的五族共和,他们要在那边要实现它。

这样一种方式,乍一看确实他们很有理想,但是这种做法本身,就很多我们普通的中国人无法接受,因为你跑到别人的领土上面去做这样一种实验。而且这只是一批非主流的年轻人的一些想法,而真正主流的日本的那些当选者们基本不只是这样一种所谓世界大同的想法了。

就说有这么样一种改造社会,想创造个理想社会的追求,在日本历史上,也跟我们中国这个近代以来是一样,相当于形成了一种远远流长的社会趋势和潮流。有这么样的,而且文学上面,我就说比方日本在1920年代出现过的普罗文学运动,普罗就是无产阶级了,普罗文学,就我们中国叫普罗塔利亚,这个普罗文学,它是一种相当政治的一个文学,但普罗文学它就是反对剥削,反对社会不公正,反对分配不公正,这种反对、比方差别、反对压迫,它是一种革命的文学了。

那么包括这个战后日本新文学会那派的文学,新文学会实际上是日本共产党派的那些作家,50年代曾经跟我们中国共产党保持过非常良好的关系,跟苏联共产党也保持良好的关系,但后来渐渐就大家分道扬镳,那一派作家,以及我们中国比较熟悉的松本青章那些推理想,松本青章在日本被称为叫社会派推理想,为什么叫社会派?它对社会的一种关注,揭露社会黑暗面,对对社会不平、黑暗之处的批判。

那么这个实际上都是有一种想改良社会的理想,所以说我说这是一个传统。因此村上其实现象是一个非常政治的信念,大概都会有容易向这个思想倾向方面倾斜过去,但到了后来,学生运动最终是失败,它的象征就是整个东京大学的安田奖堂最后被警察机动队攻陷,然后这个学生被驱逐做鸟兽散,整个运动实际上不光是陷入地上就完全从此销声匿迹了。

对,最近还出版了一本新书,名字就叫《以命相搏的青春》,讲的就是您刚刚说的安田奖堂的事情。这个日本有很多当时的经历者写了很多回忆录,这个非常有趣的一个现象。那么在那之后,学校本来不是罢课的吗?突然有一天复课了,座椅拆掉了,学生们又回到教师里面,把教师们再请回来继续上课了。

他发现教授点名的时候,下面坐着一拍拍的学生,当年都是左翼学生运动的领袖们,结果现在要坐在里面,点名的时候到,回答着这个清脆嘹亮。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当年他们是通过开学生代表大会通过的一个决议。这个决议你现在还没撤销,而且你们当时是倡导者,结果你们现在居然是带头回来复课了,而且老老实实,点名的时候明明在场,故意不回答,然后就开始对这个集体运动、对这个学生运动产生一种怀疑。

所以导致他后来写的作品当中,他的主人公往往都是独立于某一个集团、某一个组织之外的一个个的个人。村上的作品当中始终主人公带有一种跟这个社会、跟集体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这跟村上年轻的时候在早稻田经历过的学生运动是有直接关联的。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我跟大家稍微补充一段,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一个对比,这个对比来自美国的一位著名的研究村上的学者,叫鲁斌,他有一本书叫《倾听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他说在村上成长的年代,其实很多日本人还是相对比较保守的,会把西方文化看作是一个异端。

但对村上来讲,其实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司空见惯了。鲁斌做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对比,他说对古其润一郎,这个村上的可以说是他的乡邪,在古其润一郎的眼里,一架宝利来的相机就是西方堕落的象征,而对亲身经历过神户大轰炸,并且为美国的大兵拉过皮条的野板昭如来说,美国是一场强迫性的噩梦。就算是比村上小三岁,却是在美军的军事基地附近长大的小说家村上龙而言,他也被视作是日本战里期心理的最后的印痕。

通过这个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其实很多日本的作家,他本身对西方文化多少是存在隔膜或者说抵制的态度的,而像前面施老师介绍的村上,从小在西方文化当中如鱼得水,而且完全能够接受,把他化作自己的作品,可能真的只有村上这样一个人。

应该怎么说,刚才提到的这个古其润一郎,古其润一郎早年他是写《刺青》《麒麟》这样的作品的时候,他试图努力挣脱日本传统的,当时主要主流是这个四小说的文学创作手法的一种束缚,用一种崭新的手法去创作一个崭新的文学世界。而且古其润一郎年轻的时候是著名的,在日本的这个作者当中,他是非常突出的这个拥护西方文化的这么样一个小说家了。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向日本的传统文学的,那是1923年关东大地震之后。大地震当天他在乡庚,遭遇了日常地震之后,他就从东向西逃,逃到京都,逃到那边去了,而且从此以后就住在关西,那东西是回去, 而且大概经常回去,因为他有很多出版是在东京进行的,他的书是在东京出的。但是他就没有长期在关东生活过,然而京都这样的地方,它实际上就是传统比较浓厚、得以保存的地方,跟东京相比的话。

但今天的京都已经跟古其润一郎当年的京都已经大不一样了。今天的京都是非常时髦,也是非常巧妙地把东西结合在一起的。我们中国人往去京都看的,是强调他日本的那边,其实京都是很现代化的一个城市了,有很多这种很西化的东西。

对,您刚刚提到的这个东京大地震,也被很多学者视作是这个大政民主的,或者说大政文化的一个终结的象征。那个时候日本去追求西方文化,拥抱西方文化的这个节奏就此被打断,后来日本就迎来了另外一个黑暗时代,当然这个不是我们今天聊的主题,这边顺带一提。

那么日本的这个战前开始,就有两派这个古其润一郎的老师叫永景和风,永景和风这个人流过美、流过法。永景和风尽管住在很日本式的房子里面,那么这个进进出所,始终穿着一套西装,不说他还打着领带的,你看他留下的所有这边,都是西装、领带、戴个礼帽,手上拎着把伞。

他的日记里面你也可以看到,他喜欢和法国产的巧克力,是当时在营作可以买得到的,为这个营作进来这个巧克力断货,他会很痛苦的。像这么样的,所以日本人当时其实也是两分,作家里面也是如此,有很喜欢西方文化的,有不喜欢西方文化。

现在日本的, 我说就看一点早餐,西式早餐和日式早餐,它是并存的。你可以说一条线,有些家庭可能喜欢早餐,喜欢吃米饭,吃烤鱼,吃一碗大酱汤,这样的,有点小咸菜,甚至一个生鸡蛋,这很典型的日本式。也有很多家庭是面包、黄油、牛奶、水果、咖啡这样的东西。

所以日本这个国家非常有意思,它两个东西呢,可以说起头并进了。古其中一样的话,它是经过一个变化的,从羊回到河。那么还有一些作家里面,很多作品里面强调是河的身份,但是它的实际生活,当然有很多羊的身份在里面。

那我觉得村上春树那基本上应该算是日本社会的这种羊派的典型了,它连吃饭,它很少吃日式的东西,它自己做。你看都是,它不叫羊食啊,羊食,有这个欧美式的这种饮食了。对,我觉得村上作品里面的表现,其实跟日本的社会在战后的发展也有关系,就是经济高速增长之后,都市化,这种都市文化迅速发展。

而且我觉得您翻译的作品当中,我印象很深刻的就EQ84嘛,就基本上就是对这种日本高度发达、高度现代化的社会的一个反应。它当然有很多很正面的东西,就像您刚刚提到的很多物质生活的描述,所以村上在国内流行的时候,也会被贴上所谓的小资文学的标签,因为会有很多名牌出现,美食啊、美酒啊、服装啊、音乐啊之类的。

但另外一方面里面的人物,总是带有一种疏离感,带有一种非常落寞、非常寂寞的感觉。所以村上村之后呢,我知道国内有些读者也好,包括一些人就读者也好,强调他的作品的这个非日本性格这一面,甚至说他的作品无国即行。

但是我觉得村上村之后,其实是很典型的日本作家的。日本文化的一大特点是什么?他对外来文化基本上是不拒绝,他始终是敞开胸膛,接纳来自外面的这些好东西。早年是接纳我们中国的,当时来说是最先进的文化,后来开始接纳这个荷兰人带去的欧洲的文化,蓝学,所谓的蓝学。

然后再通过蓝学,了解了真正的这个欧洲。美国军舰来迫使他们打开国门之后,又对美国又有这种认识。最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在美国人占领之下,他们更加的大量接受这个美国为主的,包括欧洲的这种文化。他们有被动的一面,但是更多的是,我觉得是主动,非常主动接纳这些外来的主动文化。

而这个特点在村上春树个人身上,我觉得体现得很明显、很清楚。村上春树的作品里面,您刚才提到,他现在很多的文化元素,欧洲的、日本的这种品牌会出现。有些品牌这个东西,对于当地来说,它就是一个商标而已,是他们生活当中一部分。 像村上村树说的这些东西,你都可以买到。他为你准备好的半成品,你自己稍作加工,就可以做好。当然你愿意从头做起,也可以。

我记得我们上海当年的一个目标是24小时的便利店,500米之内一定要有一家。我家附近曾经不到500米之内有过三家的,但现在变得只剩一家了。我的楼下原来有个罗松,这个罗松现在也关门了。

那么在日本,他除了这种24小时便利店,因为他24小时营业,所以他的成本相对高。然后呢,他里面卖的东西价格要相对贵那么一点。同时他还有一些超市是24小时营业的,你随时随地可以去买你所需要的食材。你让自己做也好,你买半成品也好,或者就完全的成品都有。

那么从小城市实际上是把现代日本人的生活方式非常具体地给你写下来。而且我是觉得,因为包括我读您翻译的《1Q84》后面的作品,我是觉得他当然很喜欢描写大都市里面的人的孤独,但他同时也在描写寻找。就是在这个寻找的过程当中,像从小城市自己讲的,他是把这个人心的这样一口井往下打深,打得深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人与人之间可能会发生一些非常奇妙的关联。我觉得这个点就很有意思,就是我们刚开始读村上春书的时候吸引我们的是那些对孤独感、虚无感和人与这个世界的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的这样一些刻画。我们被它吸引到,那后面读多了,或者再次重读,你会发现更吸引你的是,即便如此,你也可以寻找到一些跟这个世界或者跟他人的连接。我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

我读您翻译的《1Q84》,包括后面的《多奇作》,都有这样的感觉。我不知道您对此怎么看。就说对某些群体组织,村上春书它是有一定的批判性的这种思考的。但是对一个个独立的个人,我就用我的话说,就是私人,相对于工人的那个私人,他是满怀关爱、满眼温柔地去描述他们。这些一个个独立的个人之间的这种联系,这种联系携手,甚至能够产生情感、爱情。

比如说,《1Q84》里面的天舞和青斗,两个十岁的时候曾经牵过一次手,从此以后天各一方,但是始终在心里面思念着曾经的对方。最终有着一次经历了种种形形色色的事情之后,两个人又相遇了。等到他们相遇再就发现这个世界变了,原来两个月亮的世界变成一个月亮了。这就非常有隐喻性的这样一种描写了。

对,它不单单是对小说人物的描写。我觉得更加像是个人在这个世界里面的关系。这种描写,您说到的那个《多奇作》也是如此。年轻的时候曾经被一个小团体所抛弃,而且原因为什么他始终不清楚,但他就生活在这么样一个团体破碎的阴影里面生活了那么多年,导致他在性格上形成一种缺陷之后,感情生活始终很不圆满。然后他要解开这个当年的这个为什么团体解散,自己被抛弃这么一个谜,最后写到去了芬兰。

那么这个场面显得也非常的温馨,尽管是得到这个他那个小团体里面有的人已经死了,有的人变得隔膜很深,无法跟他们再继续融却的情况已经成为不可能。但是依然有一个能够接纳他、能够认可他的那么样一个意义性的存在。

他追到,这方面是两个人拥抱相比。我觉得说到这里,当然我想到之前我读村上春书的有一个访谈录,应该叫《猫头鹰在黄昏时分起飞》。里面的那一位采访他的人是一位女性,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她说:“你的小说里面写到了很多性的部分,但是你好像在这一方面并没有受到很多女性读者的排斥,反倒受到很多女性读者的欢迎。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我觉得村上当时回答也很好玩。他说他作为一个男性,他去描写的时候,并没有带有一种什么高高在上的或者带有些其他的心理,他就只是尝试尽量平静地去刻画它。他说:“当然,我身为一个男性,我在这方面确实对理解女性也是有局限的。如果由此受到女性的批判,他也坦然接受。”

我当时读到这一段,文先生特别深刻。我觉得村上这个态度就很真实,也很可爱。这是不是村上作品在日本能够受到非常广泛欢迎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这么想。我觉得我读他的作品,读下来感觉是村上是一个典型的男女平权主义者。他应该说他是很尊重女性的,既不是俯视,也不是像古其论人那样跪拜,而是非常平等的一个视线去描写、刻画女性的形象。女性读者都写会能够很平和地接受这些东西。

另外这个写到性方面,他写性,但他不是一个官能小说家。他写的都比较场面比较干净了。而且我觉得他作为一个小说家,他可能想写这个人的种种一线,包括性这是一个写诗主义,小说家哪怕不写诗,一个小说家在写人的时候,我觉得是他逃不开的一个方面。能够像他这样去处理,我觉得还是蛮能够让很多人接受的,就处理得比较干净,而且比较平视。

对,我觉得是这样。最后,我还想聊两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一个就是村上作为流行文化偶像,他带来的这个巨大的影响,另外一个就是您最近翻译的这本新书。那我们先聊这个流行文化这一面。那为什么要聊这个呢?就要提到我跟施小薇老师的缘分,因为之前跟施老师几年前也做过一次活动,当时是聊另外一位日本的作家,应该是借穿龙之介。

我一见到施老师我就说:“哎呀,施老师特别喜欢您那一本《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那本书其实我看一些相关的介绍说它在日本的反响频频没有那么的好,但它在中国大陆可以说异常的火爆,甚至说带动了我们大众当中的这个所谓的跑步教的流行。我也跟很多朋友交流过,就是他们对跑步的兴趣,包括甚至具体到跑步的时候要穿什么鞋子,怎么样做准备,都是受村上的影响。

我觉得我们也可以聊一下。首先我们看看跑步这个东西对于村上村主本人来说,他跑步的目的性非常明确。为什么?他从前是不跑步的,他突然是在32岁的时候开始,吧,突然跑步了,戒了烟,跑步。他目的很清楚,就是增强体力,保持健康,为了写小说,为了能够长期写小说。因为他觉得写小说是个相当耗费体力的活。他从前这个烟抽得厉害,然后这个睡眠时间也比较少,白天还得去开店。

后来他干脆把店关了,专心写小说。之后发现要像长期写下去的话,需要一个强大的体力,于是他就开始跑步。因为跑步这个东西对他来说,他觉得是最简单的了。在他的水平里面提到不喜欢那种团体性的活动,跑步只要一个人就行。而且跑步呢,他说很简单,有一双鞋,有一条路就能跑。

但是我们要看到一点,就说跑步啊,尤其是长跑这个东西,这是日本非常喜欢的一项运动了。对之前有部小说嘛《强风吹拂》,还改变成动画了,日本尤其喜欢长跑啊。你比如说这个日本有一个传统的这个跑法叫接力长跑,这是全世界是日本人发明出来的东西,他们叫异传。最有名的一个字是元旦的叫香根异传。

我刚刚讲的这个《强风吹拂》就是拍这个,就是香根异传。香根异传的历史已经非常久了,参加的都是大学生。东京的十所大学一共分去五区,回来五区,十个人去跑。那么每一区有长有短,有的是平淡的路,有的是爬坡,有的是下坡,最终考验的是整个团体。连出发跑从东京独卖新闻社门口出发,跑到香根,终点之后第二天再从香根跑回这个独卖新闻,就竞争成得第一。那么连续两天上午跑,日本很多人会在放假的这个三天当中,花两个上午坐在电视机前看这个转播,然后还有很多人到现场去为他们加油喝彩。可知他们何等的喜欢这个跑步了。

所以我说跑步是日本的一个文化了。但跑步这个东西跟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打篮球、踢足球不一样,跑步这个东西我觉得是没有游戏性的。他考验的是一个人能不能坚持他的这种毅力、他的这种忍耐性。我就觉得这个很单调,打篮球的话,有游戏性好玩,跑步好玩在什么地方?所以说我是不喜欢跑步,我也不喜欢跑步。

但是我们不能否认,跑步是日本的文化。村上自己在书里面是这样说的。他说这种单调坚韧的长跑是日本民族的摯爱,可以看出这个民族的精神底蕴。您这样一聊,我倒是多少可以理解,就是为什么村上的书在日本本身收获的反响没有那么大。因为日本人习以为常了。

现在尤其在上海这样的城市,有很多中产开始跑步。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就是说,跑步变成一种stata symbol,身份象征真的变成一种就是我们身为中产阶级,我们要追求一些符合我们身份和品位的运动,长跑就被选中了。长跑就我觉得他认识是一种很健康的一种运动。

然后这个当中,其实我又一直说不要把这些东西说成是小字,其实那些东西仅仅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追求的态度。喜欢这样的东西,每一个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而且每一个老师说没有谁说我不愿意追求幸福的,大家都想追求幸福。那么伸手可及就在眼前的这样的幸福,我们去设法得到它,去享受它,那么我觉得这个是很自然的一种人生态度。而且说白了,也是因为都市的经济、都市的文化发展到这个阶段了,这么广大的这种城市里面的居民,总共要找点事做做,找点开心的事情玩玩。

对,您有了余裕之后,而且是一种很健康的选择。好呀,那最后谈谈您那本新书吧。那个新书呢,最近还有一些朋友来问我感觉如何。我的回答就是,还是村上那个味儿,但是又多了一些跟它不一样的地方,有些神秘的,或者说比较玄乎的东西,需要大家自己去品味。我不知道您自己在翻译这个书的过程当中,您是怎么感觉的。

包括我们上次做活动的时候,也有读者提了一个很微妙的问题。他说村上已经是年纪很大了,写这部小说,有没有从中感受到村上他的这种所谓身为一个老人的状态。那您自己翻译的时候,您的体验是什么呢?

我反正翻译就是普普通通的去翻译吧。我追求的一个目标呢,就是一步一步去原文是什么样的,尽量去一步一步。但是要做到当然也很不容易。关于这部小说呢,实际上是这样的,大家可能已经从多方面获得相同类似的信息了。这部小说呢,实际上是以前他写过,年轻的时候,严格的说是他的第三部作品,创作生涯当中的第三部作品。

对,一开始是一个短篇还是中篇,一个中篇,后来写成了《世界尽头与冷酷玩家》。对,这是他的第一次改写。这个改写相当成功,直到现在我看到有些评价说在他所有的作品里面,这是最高杰作。就是说这个《世界尽头与冷酷玩家》,这是这个英文出版社出的是这么样一个标题。至今有人认为是他最高杰作。这大家知道,他出道之后两度入围借川奖,但是两度都没有获奖,但是给了他这部作品这个古希润一朗奖。

古希润一朗奖,我好像上次跟郑老师说起过,这是日本专门面向中间以上的作者的一个奖项。就是任何你已经是我们文坛中间了,这是一个纯文学的奖项,纯文学的奖项。那么他是这样的。在获得这个古希润一朗奖之前,有人曾经提议植木三十五奖考虑颁给村上春树。那么大家知道,这个借川奖是从文学奖,而植木奖是大众文学奖。但是真的有人很认真的考虑,要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植木奖颁发给这个村上春树。

如果把植木奖颁发给村上春树,那他就会被视为是一个大众文学作家了。从这一点来说,日本当时的文章还是认可他是纯文学作家的。最终没有把这个植木奖颁发给他,还有一个日本的著名女作家叫江国湘直,江国湘直也是几度入围介算奖。

她最后得的是植木奖,她得植木奖的时候已经相当成功了。当时我也写进文章里面去,这个植木奖表现出一个比较大的一个野心。就是说他给自己的定位已经不仅仅限于大众文学了,他甚至要把这个成文学要包括在那里,变成一个比职业专长更高的一个强项想这样。

但是最终这两奖都没给村上春树得了一个古希润的那奖,那就是认可他是一个所谓的成文学的这个作家,而且是很成功的一个成文学作家。那么他这次该写,当然与最初的这个中篇小说相比,篇幅大胆增加,人物也增添了许多,故事更加丰满、更加复杂。

相对于这个第一次该写呢,这次在写法上相对那个《冷酷玩家》来说,这是写法也好,故事也好,有很大不同了。还增加了一些心理元素。比如说他写到老人写到幽灵,我觉得这样的一个人物的一个天价,我觉得反映了已入老境的作者本人的对死的一种意识。他开始意识到死生死。

而且呢,有他自己不同于别人的一种思考。不同于他的一种思考了,就是村上也开始非常认真严肃地思考死亡这个问题了。我觉得一般小说家,这小说里面会写到人的死,《挪威的森林》里面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就是死亡从来不是作为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而永存。

那个时候其实村上就已经在刻画死亡,但我觉得这部小说他对死亡的思考是更加哲学化或者更加玄学化,有这样一点。玄学化这个试用的非常好。那么年轻的时候写死亡,其实年龄的缘故啊,很难说有这个切腹之痛。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人不由得会考虑到这些问题,思考的,而且他这次作品写完之后,他在回答东北新闻的记者的这个采访当中也是明确说的,这一点就说自己移入老境了,余生之年还能再写几个产品,他已经有这么一种很清醒的意思。

那么对死亡的思考,当然他有他这个独特之处,小说家式的这种思考,写得很玄。就您说的有这个玄学的这种要素在里面。而且我上次跟您做活动的时候,您提到一个比较,我觉得很有趣,就是村上之前的小说当中唯一一部百分之百现实主义的作品,就是《挪威的森林》。他其他作品里面多少都带有一些神秘的元素,其实我后来读一些评论,就称之为叫做预言化的小说,或者叫童话化的小说。那您觉得这一次您翻译的这部《小城极其不确定性的墙》,里面这种预言的色彩或童话色彩是不是更重了?

就是说他很明显的不是一个写诗的小说。那么他写的这些故事就是比较玄奥了,如果你任读的话,会引起读者的这种想深入的去思考,你会产生这么一种愿望。那么这个当中确实有他,您说玄学也好,您说哲学也好,有一些这种奥妙相当深刻的一些地方。而且会因为每一个读者他的个人的背景不同,你会得出不同的解读出来可能。而这正是我觉得一个好作品的一个必要的一个条件。

就一部好的作品,他能够容颇你种种的解读。他的这些思考,老实说一句话要想说清楚,很难。难,而且一个人的这个对他的解读也未必就一下子能够一针见血的这个直击他的痛处了。这个我觉得体现出一种思想的深刻性来。

那再提一个小小的问题,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上次活动的时候聊到了,但没有聊得很深入,就是村上作品当中的爱情观。其实我读村上的小说,我最直接的也是最深刻的感觉,就是村上特别擅长描写爱情或者说纯爱。虽然说他作品里面有很多性描写,但到最后诚如您所说的我感受到的是一些很温柔的个人和个人之间的一些很深刻的羁绊和关联。

那这次关于这个《星座》,《小城极其不确定性的墙》,您怎么看待这里面的对这种爱或者人缘人间的情感的描写?他跟村上之前的作品当中这种对爱情的深刻的刻画有什么区别吗?尤其是里面的主角的设定,因为村上特别喜欢写年轻人,但他这次里面的主角的年纪也上去了。我不知道这个对他的作品当中对爱的刻画有什么影响。

您说他对恋爱的描写的这种总结我觉得我很赞成。那么比如说这部作品里面写了一个少年17岁,成长到已经进入40岁了,40岁和中期这么一个年龄,一个成长的一个过程。但这个成长的过程里面,我觉得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会经历过种种的这种男欢女爱的这种,或者是男女相爱的这种体验。这避免不了在生活当中。

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对他最初喜欢上的那个女孩子的这种情感,可以说他一直是为了追求这份情感,牺牲了自己的人生当中的很大的一个部分。包括他为了见到这个女孩子的本体,实际上放弃现实生活里面的在那家公司里面相应来说比较成功。他最后已经负责某一个部门的一个负责人。

但是他进入那个小城,目的就是为了见突然失踪的他初恋的那个女孩子,去见她的本体。结果进入那个小城那个世界之后,发现他有实际上在情感方面是一无所得。他在那个小城里面待了很长时间,一直待到什么时候,待到自己四十几岁。他进入那个小城时候大概是三十几岁。

他说这个失去了那个女孩子之后,他在那个公司里面过着一种洪洪恶的一种生活。他有很具体的描写,也结识一些女孩子,也交一些朋友,但是最终始终他挂念着某样东西。而且最终在有一天突然进入那个世界了,进入那个世界之后发现那个世界里面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最终再从那个世界再回到现实世界里面来。那么这么一个年龄的这个增长过程当中,我觉得他追求一种无望的这种爱,对着一种无望的这种爱的追求,而且是切而不舍,念念不忘。我说这样一种执着你说沉迷也好,但我觉得他一种争执。

尽管呢,这种争执不影响他在生活当中可能会遭遇一些女儿,包括山区小镇里面遇到那个咖啡店的那个女老板,这两人最终看来两个人会有一个大概重新结合的一个过程,可能会有。但这些东西都是小说之外的,小说以后的那个进场了。

但尽管有这样一些际遇的出现,但是他心里面始终没有放弃那么最初的那种情感。这与他自己的生活,他自己的人生我觉得非常相似的。他人生当中有没有遭遇其他女孩子我不知道,但他和杨子夫人自打结婚以来两人始终相亲相爱。而且这个就您提到这个《传本商郎》,就说到他没有绯闻啊,这在日本的这个,尤其从这个战前的那些专家跟戴宰志相比的话,太明显了。

过去我们是把作家认为是一种天才,包括那么情感方面,然后现在的网络流行程,可能叫做渣男,哪怕是渣男,我们都觉得可以容忍,可以接受,只要他能写出天才的作品来。像《传本商郎》的时候一下子就把作家们打回原型了,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然后在情感方面,他始终如一。正于他作品里面写的那种写的那些主人公们,始终如一的坚持。比如说那个天吴是如此,青斗是如此,然后这次的这个我也是如此。所以他对爱情的描写有这么样一个特色,就是坚持始终不变。我觉得这一点应该说是,我觉得我作为一个读者的话,我觉得我很欣赏他的这种写法。

好,那非常感谢施晓伟老师精彩和深入的分享,也感谢各位的收听,我们下期节目再见。谢谢各位听众,谢谢大家,我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