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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老登文学考古:作为弃妇文学的《苔丝》究竟有多重口?

02 Feb 2025

90.老登文学考古:作为弃妇文学的《苔丝》究竟有多重口?

欢迎来到新一期的痴人之爱。我是阿卓。这一期的节目我们会一起来读英国作家托马斯·哈黛的小说《德伯家的台思》。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期节目,其实也是因为去年我们做了一系列经典名著系列的重读,比如说《呼啸山庄》《小妇人》和《简爱》,以及由《简爱》宇宙衍生出来的《沼海无边》和《蝴蝶梦》,获得了非常好的反响。

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小时候或者年轻的时候读起来津津有味,并且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记的经典作品,用现在被社会全方面读打以后的成年人视角再去读一遍,会产生什么样的奇妙的化学反应,真的很好玩。而且说实话,每当做这种重读经典的节目,我的乐趣之一就是看我们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在评论区被小说的情节给惊吓到,用各种姿势疯狂扣地,然后惨叫连连的样子。这是给我提供了非常满的情绪价值呢。

所以如果大家喜欢我们的节目,欢迎大家在小宇宙平台或者微信公众号搜索“痴人之爱podcast”为我们提供支持和赞助。毕竟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金主。总之新的一年,请大家多多打钱支持我们的内容创作。

好了,回到这期节目。既然是重读英语文学经典,那么嘉宾就必须是我们的英语文学学术担当,以及伯朗特姐妹的骨灰粉—一秋老师。那一秋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大家好,我是一秋,大家新年好!那按照惯例,我们可以先来说说看,在重读《台思》之前,在我们的童年记忆里,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这一次重读了《台思》以后,我们对这个故事又有一些什么样的印象?

那我可以先来说一下《台思》这个作品。它跟《巴黎圣母院》应该算是我两大童年因应了,主要是这两个故事的结局非常的相似,而且都非常的悲惨。当然这个悲惨主要指的是女主角很惨。我在这里剧透结局,应该不会被骂吧,这两个小说剧透结局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两个故事的结局都是,女主角被父权制的法庭审判以法,然后判处死刑。对于一个还是小学生的我,这种结局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巴黎圣母院》的结局,好像是那个女主角她上了绞刑架以后,还因为体重太轻,被刽子手蹬了两下肩膀才给处决掉的。那个画面真的在我心里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总而言之,在我还是一个天真无邪、像白纸一样没有被任何黄色废料污染过的小学生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前后脚跟读了《台思》跟《巴黎圣母院》。那小说中间其实有很多涉及到两性和暴力的东西,是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我读到的故事大概就是,有一个女的,她很美丽,她很淳朴,她很善良,她很勇敢,然后她又很可怜。她遇到了一个男的,然后她又遇到了一个男的,她可能还会遇到一个男的,然后她悲惨地死掉了。就我感觉我童年的时候读的那些名著好像都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我们小时候读的那些男作家写的关于女性的名著是不是都是这样子的?不仅是《台思》《巴黎圣母院》,还有《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之类的,基本上都是一个异性恋的女的,她为了男的要死要活,最后不得好死的故事。这些不得好死的结局又升华了她们身上某种为爱献身的有毒女性气质,让她们成为了文学史上被人津津乐道的经典女性形象。

其实现在想想这个讲故事的逻辑真的蛮奇怪的,就是那些男作家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小脑瓜里到底是什么。那我这次重新读《台思》,其实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感想。我重读《台思》的动机其实很简单,我就是想验一验这个小说它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老灯文学,以及哈黛它是不是一个老灯。

那在这里我觉得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大家,《台思》它必须在老灯文学的排行榜上获得自己的位置。我不允许大家忽视这部优秀的老灯文学。如果说《简爱》是伯朗特姐妹作为一个女性写作者,从女性视角出发写的这个灰姑娘,那我觉得《台思》就是我们哈代哈老师作为一个直男老灯写出来的灰姑娘。而且你会很震惊地发现,这个直男版的《台思》,或者说直男版的灰姑娘的故事,实际上是有一些非常真实的、很残酷的地方。

在这个故事里面,你是读不到任何关于浪漫爱的泡沫,你读到的全部都是针对女性的侮辱和伤害。如果说真的有灰姑娘,她存在于我们的现实世界里,她本来的绝对不是什么白马王子,而是一个又一个等着把她吃干妈尽的男的。一个没有家庭的系统托举,没有经济保障,然后也没有社会制度支持的女性,她将会面临一个多么恐怖的世界。

后面我们也可以再来吐槽哈代对《台思》各种非常男性凝视的写法,但是在最开始,《台思》这个人物的利益上,我觉得哈代的设计是很有价值的,因为《台思》她真的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基层的女性,一个贫困的乡村姑娘。

把《台思》的故事如果跟奥斯汀或者伯朗特姐妹的作品来对比的话,你会发现这其实完全不是一个聚焦于女性成长和寻找自我的故事,而是一个女性她是怎么样被整个社会系统联合起来吃掉的故事。在《台思》的这个世界里面,幻想是不存在的,浪漫的滤镜也是不存在的。女性在日常生活中去想入非非、去幻想的权力都是没有的,因为这个其实是中产的一个特权。真正的基层的女性,她对生活是没有任何幻想空间和侥幸心理的。

比如说唐吉赫德和桑丘,为什么唐吉赫德能成为那个为了幻想跟风车大战,把隔壁的村姑想象成其事的梦中情人而去静停冒险的那个人,这个幻想的人,她为什么不是桑丘,而是唐吉赫德。就为什么为了幻想的世界如吃如醉、要死要活的人是包法利夫人,而不是家里被她使唤的团团转的那个女佣人。我觉得这里其实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点吧。

所以《台思》的故事看起来整体就非常的苦,然后也非常的艰难。所以下面我也比较好奇一秋的想法,你整体读下来《台思》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呢?你之前是读过《台思》的吗?

我最早是我们大三的英语专业的英美文学课上面第一次读到《台思》。那个时候,因为它是重点的研究名著,老师要我们写那个书评嘛,不是写论文,就是写一个读后感一样的东西,英文来写。然后我就去买了一本中文版,而且买的就是我现在重读的这个张古若的版本,读的都是同一个版本。

第一印象就是翻译得非常的好,非常的优美,译者中文功底非常的好。当时读下来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非常凄美的故事,尤其是它最后在巨石镇的这个场景, 就有一种末日的感觉。我就想到李安她说过一句话,很多拍电影的人,追求的并不是讲怎么样的一个story,而是说她要拍出怎么样的一个moment。我觉得《台思》和Andrew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非常令人难忘的经典文学作品中的一个moment。

我第一次读的时候其实没有对《台思》遭遇了什么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是这一次重读,我就觉得《台思》她就像是一只很可怜的土拨鼠,她每一次从深渊当中爬出来,就会再一次被摁下去,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环接一环地看着她被推入深渊。其实我第二次读的时候我就非常的生气,简直就是三个傻子的故事,还觉得《台思》她非常的被动。到后面,她就是一种不为自己抗争的这样的一个姿态,太被动了,不能忍。

但是其实后来仔细想一想,我觉得一个人她如果要去主动地做一件事情,这是非常特权的。对于《台思》来说,她的资源非常少,她的选择空间也非常的小。如果要求她去反抗,要求她去创业,这就太合不食肉迷了。我觉得当我在想到,为什么《台思》竟然是一个如此被动的人的时候,我其实也变成了那个Angel,变成了像她一样, 对于其他人的苦难的想象变得非常的有限。

我还有一个很深的感觉,就是《台思》面对的这个情况,如果放到更大的语境里面,她让我想到了一句始于极限当中林木良美说的话。她考虑的一件事情就是:拥有这样一句身体的我,现在要如何生存下去。就是说,人要如何去承受自己这一句无法逃脱的、已经被伤害的身体,要如何去承受那些过去的可怕的记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够一次次地起床、出门干活,就是对于这个主题,我自己是非常感兴趣的。

文学作品,它就是一种讲述人要如何活下去的这样的一个载体。靠着各式各样的文学文化作品,我们是可以得到一点点的被看到的感觉的。《台思》这本书确实把这样子的困境写了出来,这样子的苦写了出来。但是哈代他没有提供任何的出路,他就是一本苦到底的小说。 当然文学他没有义务说要去帮我们解决这样现实的问题,但我还是很期待或多或少我可以在书里看到一点点的希望。但是《台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书里面没有这样子叫希望的东西。

然后你前面说,《台思》她是不是一个老灯文学,我觉得哈代他塑造的两个男性角色都很生动。哈代可能比其他的男性作者在塑造男性角色上面做得更好。他的男性角色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黑。但是在两性之间的关系上,我觉得哈代哈老师他还是难逃他的男性凝视。他的写作还是有很多的老灯文学的特点。我想插开来说一句,就是我最近刚刚看完一本很好看的讲日本流行文化批评的一本书,是于也长宽写的,叫《00年代的想象力》。

在这本书当中,于也长宽他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世界系作品。就是那个世界系作品的一个特点就是,他通常有一个平庸的主人公,他会遇见一个无条件的纯洁的爱他的少女。这个少女对他的爱,同时也决定了世界的命运。我们其实可以在很多的动漫作品或者是文学作品中看到这样子的一个设定。

我觉得在《台思》当中,《台思》和她的丈夫Andrew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可以对应到于也长宽说的这种世界系的一个平庸的主人公和一个无条件爱他的少女。他们两之间的这样的一个两性之间的一个关系。在《台思》当中,Angel追求《台思》的时候,他说过要非常郑重地去对待这份感情。哈代紧接着讲了一句话,他说,因为这种追求是无情的造化,给《台思》的唯一的生存机会,是她的一切,她的唯一,她所有的机会。感觉好像没有Angel的追求,不被这样一个男的看上,那《台思》这一生就完了。

会有这样的一个基调,女性她是围绕着男性转的,女性是完全依赖着男性的。我觉得这也可以作为判断她是不是老灯文学的一个指标,就是去看她书中这个女性角色,她是不是在无条件地需要男主角。如果有这样的一个情节,再加上她的作品本身没有对她这种无条件的需要做出反省的话,这样的作品可以说就算作是一种老灯文学。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台思》她确实是本就比较正宗的老灯文学作品。

这个也是我们之前在聊《台思》品的时候非常深的一个感受吧。那两个男性形象写的,那是一个活灵活现。但是《台思》我们会发现, 她身上有很多非常拧巴的地方,但她的身上依然有很多很有意思的地方。因为作为所谓的被男性塑造出来的完美女主角,她身上依然有很多所谓的灰姑娘气质。

首先《台思》她相貌美丽,性格淳朴,但出身贫苦的这样一个基本的设定,在灰姑娘的故事里面,这个设定非常的关键,因为她是撬动灰姑娘叙事里面核心命体的一个关键。她其实就是在教育女性,爱情和婚姻是可以帮你改变命运的。那什么样的命运是需要改变的呢?当然就是贫困和苦难的命运了。

所以如果一个灰姑娘她不穷,她不苦,那么男性和婚姻帮她实现的阶级跃迁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第二点,《台思》跟灰姑娘的叙事非常契合的点就是,美貌必然是要作为被男性凝视的商品而存在着的。因为她必须要长得非常的美,她才具有在这个父权制的社会系统里面去跟男性置换资源的一个筹码。

就像《台思》她最开始会被Alex注意到,包括后来她跟Andrew谈恋爱。在这个过程中,不管是《台思》她成为一个男人侮辱和虐待的对象,还是说她成为一个男人幻想和追求的对象,本质上都是以美貌作为起点的美貌和身体在父权制的社会里面进行价值置换的一个基本筹码。另外一方面,《台思》跟灰姑娘的叙事里还有一点,刚才一秋也讲到,就是《台思》身上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被动性。

她面对生活的所有的处境,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她永远都不是在主动的去追求什么东西。她好像没有一个人正常应该有的很多的欲望,对于钱的欲望,对于阶层的欲望,对于所谓的凡夫俗子的那些东西好像都没有。她们没有在主动的去追求男人,她们没有在主动的追求爱情和婚姻,她们也没有改变自己命运的野心。她们最终获得的一切,相当于都是别人塞给她们的。

你看灰姑娘的水晶鞋是仙女教母给她的,她最后能够嫁给王子,那是王子她在全国搜这个鞋子的主人。她只需要在继母禁闭她的房间里面去等待那个王子的追求和救赎就可以了。那么《台思》也一样吗?她其实也不是爱慕虚荣,赶着去德伯家认亲,她也不是奔着两性的欲望或者说是跨阶层的婚姻,嫁入豪门的念头去德伯工作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被动的,她被父母逼着去了德伯家认亲,她被Alex逼着遭遇了性暴力。这种被动性构成了这一类灰姑娘人物的内在的道德感。她们是纯洁的,她们不会主动地去追求欲望的满足。她们是清新脱俗,不沾人间烟火的,她们在伤害和暴力面前是完全无辜的。

我觉得这三点其实是《台思》她作为灰姑娘的人物形象非常重要的特点,就是美貌贫困以及道德上的所谓的无瑕和圣洁。因为美貌她会获得有钱或者有权的男性的青睐,因为贫困这些男性的青睐会改变她的命运,又因为道德上的无辜和纯洁,改变了命运实现阶级跃迁的灰姑娘,她依然是一个纯洁善良,没有被现实欲望污染的好女人。

纯粹从灰姑娘的故事来讲,我们可以认为,这是父权制的社会给女性的一本教科书。只要你做一个美丽善良,遵守社会道德的好女人,你就会获得爱情和婚姻的救赎。但是《台思》的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一个点是在于,它写的真的非常的残酷。它的故事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童话里的灰姑娘的那种泡泡,然后也没有任何悲剧美学的滤镜。

就像刚才一秋讲到的,也没有任何的希望。这个故事它是没有任何浪漫和幻想的空间的,它只是一个非常基层的女性所遭遇的暴力和侮辱。如果说灰姑娘的叙事本质,它是在男性凝视和父权制压迫的前提下,女性渴望完美爱情和婚姻作为救赎的一种理想叙事,那么我们的哈代哈老师,他不知不觉的凭借着他的老灯的本能,把《台思》变成了一种针对灰姑娘叙事的文化批判。

当一个老灯他凭着他的本能去写,男性想象中的灰姑娘会遭遇的命运的时候,他就撕掉了女性所幻想的那种灰姑娘故事里所有浪漫的滤镜。他跟《简爱》不一样,他跟奥斯汀的那些爱情故事也不一样,他跟《五十度灰》也不一样,他让我们看到的是现实生活中真的非常残酷的一面。

当然也跟他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系嘛,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对于女性的癥结和阶级地位非常极端和苛刻的价值标准。就我们会看到当灰姑娘的童话的文本,它进入到残酷的现实世界,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悲惨的命运。对你施暴的男人,他不会美化成为霸总,你遭遇的身体暴力,也不是什么狗屎一样的强制爱,你的生活里没有神仙教母,水晶鞋这玩意儿也不存在,等待你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伤害和侮辱。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描述《台思》故事里的两个男人。最开始我们讲到的,我很难把这两个男的称为这个故事里的男一号或者男二号或者男主这样子。我在重读《台思》时确实有反思这一类灰姑娘的言情叙事里面的称谓问题。当我们把故事里的男女人物称为男主和女主的时候,这种语言的表达方式似乎就是在默认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浪漫的性缘关系。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他们之间的权力关系,包括虐待和暴力,似乎都是可以被浪漫爱的叙事给掩埋掉的。没有经过同意的强制的性行为,或者说是性暴力,它可以被轻快的美化成所谓的强制爱,扭曲的权力关系可以被包装成霸总和虐恋。尤其是在《台思》这种对于女性非常残酷的故事里面,不管是Alex还是Angel,他们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男主。

因为把他们跟《台思》的权力关系,铺垫上一层浪漫爱的底色,其实是非常荒唐的。这两个男人说到底,不过是在《台思》不同的人生阶段,对她施加暴力的男性罢了。只不过相比而言,Alex的暴力是更明显的,更身体性的,也更赤裸的,但是Angel的这个暴力,它同样是存在的,它是更隐蔽的,它是更情感和精神性的,也更具有欺骗性和迷惑性。

所以这个真的是我非常想要赞美我们哈代哈老师的地方,他真的是毫无保留的给我们塑造了两个非常典型的烂男人的形象,堪称文本解读和文化批评的杰出范本。对,就是这个Elec他是一个肉食系的男子,Andrew他是一个草食系的男子,他们两个人觉得《台思》是一个完美的养成系的女友,但他们两个人合伙把《台思》给吃掉了。

那我们接下来可以先说一下Elec的部分。我跟一秋私下讨论的时候就感慨过哈代写恶棍的准确和高超,就像刚才一秋说的,这个肉食系烂男人,真的被写得非常的生动。我重读《台思》的时候,是真的时时刻刻会被Elec那种又直白又下流的恶看得整个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小说的开头,他其实是画了很多的篇幅描述《台思》,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乡村姑娘。哈代也有一些外貌描写,讲《台思》长的是比较好看的,但也不是那种说美得让人走不动路的。因为开头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小插曲,有几个青年人他路过《台思》的村子里,结果撞上了这群热情的乡村姑娘。

那其中有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他在第一时间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台思》,反而选了另一个乡村姑娘一起跳舞,直到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哦,人群里竟然有这么一个漂亮姑娘,心里呢就有点后悔,但是也说走就走了,很快就把这个姑娘抛到了脑后。这个男的他其实就是Andrew,这个伏笔的戏剧性其实埋得还不错,因为《台思》和Andrew的所谓爱情和婚姻,其实一直处在这种错位的关系状态里。

当然话题在这里是有一点点扯开的,因为我觉得这个伏笔其实还是蛮重要的,因为我们后面还会再讲。那么我们再回到Alex的故事里面,为什么作为一个普通乡村姑娘的《台思》,她会碰到Alex呢?其实这个也蛮讽刺的,因为故事的一开始,《台思》的农民老爹约翰,他听一个货路的做地方治和家户研究的牧师说到他们的家世,说他们的祖上有一个姓德伯的贵族,就是小说的标题。

就是这个法语的发音我有点念不来,反正就是什么。就明显看到这个姓氏,它是带有一个非常典型的法国色彩,对,就是充斥着法式的高贵的气息。但是在近代呢没落了,就是这个高贵的姓氏慢慢就变成了Derby Fjord,小说里翻译成了德北。后面的Fjord就是田地,于是就从这个高贵的、充满了法国气息的德伯,变成了一个像泥腿子一样的德北。

就这样子的一个情况,那么《台思》那个泥腿子,农夫爹听说自己祖上是个贵族,就立刻心潮澎湃起来了,回到家跟他的老婆吹嘘,哎呀我们家好厉害,原来还是个贵族的绅士。这么一说,连带着他老婆,也就是《台思》的妈,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了。《台思》感觉就是出了个门吧,回家之后,他们家的气息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就看到了他这个爹妈,对吧,这个新潮澎湃的样子,他们还做着这种荒唐的贵族梦。

《台思》的妈妈就想起来说,哦,德伯这个姓氏,隔壁镇上,有这么一个姓德伯的有钱人家,说不定跟我们是本家。然后两个人立刻就把眼光放到了他们的大女儿《台思》身上,说我们就应该派家里这个漂亮懂事的大女儿去认亲,找有钱的德伯家,这个本家给《台思》安排一桩有钱人的好婚事。这样的话,他们的泥腿子一家就可以跟着鸡犬升天,《台思》后面还有一串弟弟妹妹,也可以跟着我们的大姐姐过好日子了。

说到这儿,是不是某种很熟悉的味道就出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出生在贫困的农村家庭,你的爹妈希望你通过嫁人帮家里致富,后面还有一串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也指望你照顾。而且看到这里真的要冒昧地说,我们哈代哈老师,他确实是懂电信诈骗的人。《台思》的爹妈以及他家的弟弟妹妹,真的是那种典型的电信诈骗精准目标。

那么《台思》的爹妈他们想让《台思》去攀亲的那个德伯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说《台思》他们一家真的是什么贵族德伯家的落魄后代,那么其实现在他们政治上,那个有钱的德伯家其实就是爆发户。因为他们原本姓施托克,施托克,有钱了之后,想给自己搞个高贵的出身,查阅了地方志,熟悉的地方志又出现了,原来我们这个地方有个贵族家庭,姓德伯。但是这个家族它已经没落了,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家族的后人在哪了。

但是这个姓,它有法国气息,感觉非常的高贵,听上去就非常的高级。于是呢,他们就把德伯这个姓氏安在了他们自家的这个姓里面,姓氏一变就成了斯托克德伯,而我们刚才讲的那个第一个登场的恶棍男的就是这家的儿子,Alex。其实改名字这件事情,在当时应该是非常常见,也是好操作的。我们之前讲到伯朗特姐妹的时候,其实他们的父亲从阿尔兰到剑桥大学求学的时候,他就是把自己的充满阿尔兰味的一个姓氏,可能是叫bronte,或者是pronte,改成了bronte,就是在E上面加了两点。

所以更改姓氏这件事情,可能会比我们现在想象中的要更加常见一点。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其实在写到他们村子里的那些已经长眠的贵族家族的姓氏的时候,其实哈代他自己也跑了一个龙套,有个场景是有一个当地人,他说哈代家以及很多别的古老家族,在他们那里的山谷里曾经有过置业。

哈代他自己就像他塑造的《台思》一样,也是来自社会的绝对的基层。但是呢,我们的作者托马斯·哈代之前,姓哈代这个姓氏的人,就已经在英国历史上留下过很多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中有一个人,那就要讲到在伦敦市中心有一个广场,就是像人民广场一样的存在,他的名字叫特拉法加广场。广场上面还有一根柱子,叫尼尔逊柱,他纪念的就是1805年的特拉法加战役。在这个战役上面,有一位海军尼尔逊上将,他为国捐躯,为了纪念他就树立了这样的一座纪念碑。

其实呢,在特拉法加战役当中,尼尔逊上将他在死前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后来也成为了一句名言,他说的是,I have done my duty, Thank God, Kiss me hearty。就是我以尽则感谢上帝,吻我吧,哈代。由此可见在尼尔逊上将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有一个人陪伴在他旁边,这个人的名字非常巧,也是叫托马斯·哈代,中间名是Masterman, 就是一个叫做托马斯·Masterman哈代的这样的一个上将,他因为在这场特拉法加战役中立了大功,后来被封为塞尔,封为爵士。

所以说,这位哈代和我们的作者托马斯·哈代,他们还都是老乡,都是英国西南部多赛特人。从这里我们其实可以对应着小说的开头来看,就是这样一种认亲也好,寻亲也好的情节,其实在哈代自己的身上也有一定的对应吧,就可以看到这两个哈代之间确实是存在一定的血缘关系的。

但是其实托马斯·哈代他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劳动人民的儿子,他的爸爸是一个建筑工人,一名石匠,家里其实很穷,他也读不起大学。所以他16岁的时候,就开始去做建筑师的学徒。这样的一个人生的开端,他和《台思》一样是来自基层,哈代在描写这些非常基层的生活的时候,确实是有对于苦难的一个很深刻的刻画吧。

先不说他对《台思》的命运能共情到什么地步,或者说他对《台思》这样的一个基层女性的描写能深刻到什么样的地步,但我觉得他确实是对基层的生活展现还是非常的生动的。那我们接下来可以来讲一下《台思》跟Alex的这一段经历。

我们刚才其实讲过,就是这一段经历完全就是一个基层女性被她的原生家庭联合男性以及整个社会给吃掉的教科书,或者说她真的很像是一个英国版的《盲山》还是《盲井》。先说《台思》她一开始去德伯家的时候,我们刚才讲过,她是那种上赶着被她的爹妈推过去要认亲嘛。

第一次去德伯家的时候,她就遇到了Alex。因为他们说的那个德伯家的老太太,其实已经是一个双目失明,没有什么生活自理能力的人,德伯家其实完全是他们家那个年轻的儿子Alex在打理。那Alex的表现就极其的油腻,并且恶心。《台思》一开始上门的时候,她也有点惊讶,因为他们家德伯的姓氏是怎么来的,她心里很清楚,但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个德伯找上门,戏分就有点尴尬和微妙。

但是很快,她又注意到,哦,《台思》长得可真漂亮呀,又发现她的色星,立刻就战胜了她的尴尬,开始领着《台思》去逛他们家的园子。接下来,立刻就有了一个让我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油腻行为。Alex他先给《台思》炫耀了一下,他们园子里的大草莓,说,哎呀,你看草莓都熟了,你爱不爱吃草莓呀?然后就拿起了一颗大草莓,味到了《台思》的嘴边。

这个时候的《台思》,她还是个16岁的小姑娘呀,压根就没见过这种阵仗,简直要被Alex这种很冒犯的行为给吓死了,赶紧说不要不要不要。结果这个Alex他完全不理会《台思》的拒绝,一个劲地把这个草莓喂她嘴里,还在花园里面冬摘花,细摘花,还要插到《台思》的衣服和头发里面。天哪,这个场景就是让人看得又尴尬,又恶心,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最让我觉得受不了的就是等《台思》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离开了,这个Alex在原地还得意的不得了。他还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张古若的翻译把他的这句话翻得真的好到位。他在《台思》走了之后,说了一句,哦,这可真是活该啊,哈哈哈哈,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啊, 多丰满的一个大妞啊。我的天哪,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要麻掉了。

我们哈代哈老师,把这么一个男的糊在你脸上那种感觉,真的我觉得恶心的我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那么果然之后,这个Alex他就开始了一系列电信诈骗类的操作。他首先用他那个已经双目失明的妈妈的名义,给《台思》家写信,说,哎呀,我们家缺一个管养鸡场的工人,这个餐位给《台思》做,就刚刚好。

哎,你赶紧来吧。结果《台思》其实德伯家那个经历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阴影嘛,她就不要去。结果这个Alex他又看《台思》没反应,隔了几天骑着马,去了《台思》的家,亲自跟她父母说。他表现得特别诚恳,特别热情,跟《台思》的父母讲,哎呀,我们这个德伯家这个活特别好,我们要高薪聘请《台思》去干这个活,因为她是最匹配这个岗位的优秀的人。

这番非常有诚意的操作,果然打动了《台思》的爹妈的心,他们就觉得,哦,Alex肯定看上了《台思》,要去她做阔太太了。他们甚至已经迅速的脑补出,哦,当我们把《台思》送去德伯家,他做了阔太太以后,我们全家一起鸡犬升天阔起来的场景了。于是他们就连退带赶,在《台思》送上了去德伯家的马车。

但是这还不是这段路最魔鬼的地方,最可怕的是Alex的这个马车接到《台思》以后。我的天, 他马上就要在这个马车上动手,各种语言和行动上的骚扰。《台思》不答应,他居然就在马车下坡的时候超速狂奔,逼着《台思》必须要紧紧地抱住他。要是《台思》想让他放慢马车的速度,Alex还说,你必须让我轻一下,你让我轻一下,我就把这个马车的速度给你放慢下来。

就他一边胁迫《台思》,一边还冷嘲热讽地说,哎呦,你这么个村姑还真有廉耻心赖?而且还有一个细节是《台思》被这个Alex轻了一下之后,她觉得很恶心,所以她拿手帕把这个脸擦了一下。结果这个擦脸的行为,再一次激起了这个Alex新一轮的恶念,她又开始疯狂地加速,说不行不行,你这个人这个行为太过分了,你想让我把马车停下来,不仅得让我轻,你还不许用手帕擦脸。

我的天,我不知道一秋你看这部分清洁的时候,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就是我真的看得头皮发麻,我整个人都不好了。然后在这一轮性骚扰行动结束之后,Alex他又用一种非常亲切的,就像没事人一样的口吻说,哎呀,其实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喜欢你啊,现在我更喜欢你了,我们和好吧。

我以后再也不要逼着亲你了,我要是撒谎,我就是不是人哪。我的天,我们哈老师真的是好会写男人,他是真的把Alex那种赤裸裸的恶、赤裸裸的那种兽性写得非常的精准,精准到都要让人产生PTSD的心理阴影了。我这辈子再也不要打开《台思》这本书,看第三遍了。

我觉得这个场景真的是危险驾驶,速度好快,好危险!因为他们一开始的时候,《台思》之所以同意前去这个诈骗的现场,前去德伯家里,是因为她爸爸之前喝酒喝醉了。然后她爸爸就没有办法第二天赶路去集市买东西,台思作为家里的长女,她带了个弟弟,连夜如红颜航班一样的在路上赶路,在清晨的时候被一辆油车撞了。

所以他们的马,这个马很讽刺,还叫Prince,王子,他们的王子就这样被刺死了。对于这样的一个非常贫困的家庭来说,他们的主要交通工具没有了以后,对他们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台思》就觉得我非常非常愧对家里,虽然有这样一个好像其实没什么关系的,又非常油腻、非常可疑的本家,要我去认,他们还给了我这样一个非常可疑的offer,但是考虑到我把家里的马给不小心弄死了,我就要去赎这个罪,觉得很对不起爹妈,对不起自己的弟妹。

《台思》就这样子上了Alex的马车,然后Alex还一路狂奔,Alex一点都没有顾及到《台思》的心情。《台思》之前就因为马车的事故心中有很大的阴影,现在就是阴影估计更大了。有这么一个非常可怕的开头,我们就完全可以想象后面《台思》在德伯家四个月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了。

她不仅遭到了Alex的胁迫和强暴,而且还被Alex各种语言侮辱,威逼利诱,让她做自己的情人。这部分的细节我已经不想描述了,我们就跳过吧。不过很有意思的地方是,因为我看很多的介绍会把《台思》和Alex的这段经历的结尾解释成《台思》被侮辱以后又被Alex给抛弃了。

但是如果你仔细看小说的话,你会发现其实这部分是《台思》她自己下定决心说…… 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接受你的胁迫。我对你绝对没有爱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用暴力的胁迫。而Alec其实反而是那个沉迷美色,一直在那边挽留的一个人。当然他没有想过要去台四,他只是想要胁迫台四。反正你就是个村姑,你就给我做情人好了。

他说的话真的非常的不堪,一个美貌的村姑。你要是识时务的话,你就赶紧在你年轻的时候,用你的美貌大捞一笔,穿金带银过上好日子,不要自讨苦吃。最后反而是台四一定要离开,他是真心把这个Alec当苍蝇感的。Alec其实相当于是被台四给逼急了,就生气了,抛下了一句非常恶心的话,终于走掉了。

他说那么再见吧,我这四个月的妹妹再见了。我的天,我是真的再一次被恶心到了。整个台四跟这个Alec发生的事情就里面是没有一丁点浪漫的成分的,完全是一个在经济和地位上占上风的男性,对一个毫无反手之力的这样一个基层女性的一个伤害和暴力。

是的,然后就要讲到台四在Alec家待了四个月。后来他回了自己的老家,他的弟妹,他的父母都很不理解,觉得你竟然不是结婚回来的,你这活不干了,你这个太太不想做了吗?我觉得这种也是很让人窒息的一个原生家庭。对他的PVA,他们都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面,去谴责台四,竟然这样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你怎么不留下来,你怎么不让他娶你?他们甚至说,你都已经跟他发生了关系,那为什么不顺势让他把你给娶了?

他们其实完全没有为他们的女儿遭遇到的一切感到悲伤,他们只觉得他们的女儿不够努力,没有抓住翻身的机会。我觉得这里其实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对话吧,你也觉得很神奇,就是我们哈老师,他作为一个老登,怎么能够写出这样的对话来。

台四遭遇了这么痛苦的事情,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其实就是跟他妈去哭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男人都是不安好心的?你为什么不警告我这一趟到德波加去要提防男人会对女人做的事情?我四个月以前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哪里有机会学到这方面的知识?

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以看小说,小说会告诉他们男女之间的鬼把戏。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为什么不提前警告我?我觉得台四这段话是非常有意思的,因为我们同样还是可以跟奥斯汀或者伯朗特姐妹,或者包法利夫人去形成对照的。对于最基层的女性来说,她们的生活就是笼罩这种巨大的无知,她们完全缺乏对于现实世界和两性关系的全部知识和想象力,直到她们像一只大脑空白的带宰羔羊一样被骗了,被宰了,然后被吃了,完全掉进坑里爬不出来了,她们才能学会人生的第一课。

我觉得这个是很悲伤的,很多女性关于性和爱的真实的知识,完全不是来自于家庭或者学校的传授,而是用自己的肉身去经历这种痛苦的磨难和经验,才最终慢慢习得的。但是另外一方面像台四说的那样,因为他提到另一类女性,就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女性。她们是可以从小说里面去学习性别关系和爱情的知识的,那么她们的这种状况会比台四这种纯粹的无知要更好吗?

其实我们之前也经常提这个问题,就是浪漫的小说,它同样不是生活的解药,它只是把非常残酷的现实包裹在浪漫的唐衣里面,让女性更加舒适地吞下去。要么像台四一样,你就对性别的知识完全无知,要么你就是像包法利夫人那样,对爱情想入非非。这两种可能性,我觉得都是很可怕的事情。我觉得这个是台四的这段话透露出来的,很窒息的一个信息吧。

当然刚才逆秋已经讲到的,面对台四的质问,她的妈妈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她的妈妈说了一句更恐怖的话,她说:“我要是提前告诉你这些事情,那艾丽克如果对你出手,你给她拒绝了,你不跟她亲近,错失了嫁给她当阔太太的机会,怎么办呢?”你完全可以想象,听到你妈跟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台四的这个心情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前面讲的这一部分就是在书中是前两章嘛,第一章made就是那种纯洁的女孩,第二章叫made no more,就是不再是纯洁的女孩。其实这两章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台四她对于阶级这个问题,她的想法还是比较清醒的。一开始的时候得知说他们家里可能是贵族的后裔,当她父母都沉浸在其中,觉得要翻身的时候,台四她能够意识到这个事实,完全不会改变他们一个非常窘迫的现状。

可见阶级高低和财富的多少,这个东西是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可见的差别。但是在性和性剥削上面,这个是更加隐形,更加不可见的。因此对于台四这样一个16岁半的,接受过完整的小学教育的,也很聪明的乡村的少女来说,她是没有办法去预见在性和性剥削上面,她会处于一个怎样的下风。当台四她其实从德伯加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后来她还生了一个孩子,当然这个孩子也死掉了。我觉得也是台四这个命运,非常悲剧的一个转折点吧。

不仅是遭遇了侵犯,而且还生下了强奸犯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最后还很悲惨的夭折了。就你可以想象台四,她在她16岁的时候所经历的这一切。她家里的弟弟妹妹,她的父亲,其实对于台四的痛苦,几乎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她们只知道,OK,我这个女儿去了德伯加,然后煞雨而归,没有帮她们家实现结局的跃伸。而在这个过程中,台四自己承受的这种伤痛,就是一种更加私人的体验,跟她的母亲有过分享。因为其实她母亲是唯一的全部的知情人,但是这个事情最终,也只是由台四自己去消化的。

台四她生好小孩,然后小孩又夭折,恢复了一段时间。后来她再一次地走出了家门,去田里干活,去卖田里面做帮工。这个是全新的一章的开始。这一章的描写很有意思,就好像先给了一个远景,先给了一个卖场的景象,然后镜头往前推,就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个时候,哈代是说她身段苗条,在一群人当中算是第一。然后呢,我们又看到,她的帽子遮住了脸,看不清观。然后镜头继续往前推,定格在她的动作上面。哈代写,这个女人抱麦子的样子,就像在抱情人一样。这个镜头继续往前推,镜头定格在她的胳膊的肌肤上,这个胳膊的肌肤还不是一般的肌肤,还是被麦子划破出血的肌肤。

终于我们看见了台四的样子,这个就像小说再一次把经历了产后丧子复出的台四重新地推到了舞台的中央,重新聚光灯打到她的脸上。哈代就写到台四好美,台四的牙齿更加整齐了,台四的嘴唇更加红了。我就觉得这一段的描写带有一种很深的男性凝视。

且不说哈代写她产后的身材多么的完美,就好像台四的身体,她没有经历过之前生育的磨难一样。而且她用了一些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她就说台四抱着麦子就好像怀里抱着情人一样。我觉得哈代作为作者,她又不是不知道台四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是她依然使用了情人这样子的一个比喻,放在一个遭受过性侵的人身上,这个让我觉得非常的不妥当。

就李哈代她也延续了之前她对于台四的嘴巴的这样的一个特殊的关照,她就是会写台四的牙齿啊,台四的嘴唇啊,之前台四怎么样吃那个草莓啊,就好像能够暴露出一些她自己的对于这种嘴巴的喜好,真的我觉得很值得吐槽。

她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关于台四的种种描写,非常的猥亵。不想用这样的一个词,但她真的写得非常的猥亵,看起来好像她也没有描述什么不可描述的部位,她也没有描述一些不可描述的行为,但是她就是写得非常的猥亵,你就知道,哇天哪,我们哈老师脑子里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东西,你到底在看哪里,你到底在想什么。

包括就是后面她在写台四跟安德尔的故事的时候,两个人谈恋爱嘛,明明都是一段非常美丽的风景描写。因为很多时候读风景描写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跳着读嘛,但是如果你们去读台四的时候,请千万不要把那些风景描写跳过。因为在这些风景描写里面,你会发现,哦天哪,哗哗哗草草,突然就是一些滚床单的情节出现在草丛里面,然后一下子又会回归到风景描写。

尽管如此,哈代还是希望所有的读者都认为,这是一本非常纯洁的书,关于一个纯洁的女人。其实她对于副标题有非常深的一个执念。其实十九世纪下半叶非常流行的一种文学形式,就是在期刊杂志上面连载小说。哈代除了前两部的作品以外,其他所有的小说都在期刊上连载过。

1891年的时候,她给杂志投稿台四,但是因为其中的内容被几次的聚稿,七月份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graphic这个图像杂志,然后开始连载。但是呢,这个稿子依然做了一些删减,比如说台四遭到侵犯的这个段落,以及台四自己给孩子施洗的段落都被单独的拿了出来作为独立的故事,在其他地方发表。

其实当时哈代她已经不太感冒这种杂志连载的形式,因为要在这样何家欢的杂志上连载意味着她必须要做自我审查,删去那些不能登的部分。1891年12月份的时候,台四她作为单行本集结成书出版,哈代得以把之前删掉的这些段落再重新放进来。

在审告的最后的阶段,也就是叫样已经叫完的时候,哈代她突然临记忆动,她想到了一个副标题,她才把这个副标题放上去,就是“A pure woman faithfully presented”,直一过来是一个如实呈现的纯洁的女人。哈代她自己说过,这个副标题是一个心地坦白的人对于女主角的品格下的判断,就是她对于女主角的品格下的判断。

台四的小说在出版以后,在当时激起了非常多的批评的声音,比如说有人说,这是一个以令人不快的方式讲述的一个令人不快的故事。这个评价很准确吗?令人不快悲惨的故事。不过大量的评论其实是冲着这个最后时刻加上去的副标题去的。很多人他不理解,为什么说一个被诱监的,后面还经历了出轨谋杀等等的事情,最后上了绞刑架的女人可以被叫做是一个纯洁的女人。

纯洁是哈老师对于台四的判断。所以其实你会看到我们哈老师,他其实从来没有把台四的第一段经历当成是一场性侵或者说犯罪。因为在后来其实他在描述这一段伤害的时候,他有一个非常可怕的描述。他说过去的这段经历,对于台四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高等教育,堪比一场高等教育,让台四获得了精神的升华。

他变得成熟了,让他变得深邃了,让他变得充满了悲伤和对于这个世界的很多的理解。结果我当时在想,我天哪哈老师啊哈老师啊哈老师,你怎么可以做到把这样的一个性侵案描述成对于一个女性的高等教育,宁愿不要这样的高等教育,对这样的高等教育谁要哈老师,我送你几套好不好,真的是在读到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那我们这个部分可以稍微的先放。我们接下来可以来聊一下安德尔这个角色了,因为我们刚才其实一直在强调,就是这个角色的欺骗性嘛。大家很容易把安德尔当成台思的真爱,看连这个名字安德尔是个天使呢,对吧好讽刺啊,就相当于之前的Elec,她是台思少女时期的一段创伤的经历,一段不宽回首的苦难的遭遇,是彻底的强暴,是板上钉钉的暴行。

Elec就是个蟑螂,或者说就是个臭虫。但是这么描写起来,好像这个安德尔,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她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她是在正儿八经的跟台思谈恋爱。不管她跟台思的这段恋爱经历有多么的虐身虐心,但是读者可能会认为,这个两人至少他们确实是在谈恋爱,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平等的意思的。

或者说虽然不那么平等,但至少两个人,他们还是在努力的谈恋爱的。而且他们关系发展的核心动力,好像看起来确实是爱情。但是这次其实重读台思和安德尔的这段关系,我们会发现,这又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权力关系的范本。而且跟艾里克那一段相比,安德尔和台思的这段关系其实是一个升级版的权力关系的范本。

他不像台思跟艾里克那一段那么的明显和赤裸,他更隐蔽,因为他其实是披上了一层文明的外衣。如果说艾里克,他是一个像爆发户一样的吐财住家的儿子,他的欲望和行动都是非常直接的,他的身上有一种不加掩饰的野蛮下流和猥琐,那么安德尔其实是另一个极端。

安德尔跟艾里克这种new money是不一样的,安德尔一家他们是非常体面的,不一定能说是old money,但是他们是一个非常体面的牧师家庭。他的哥哥们都在大学读神学,在剑桥还是牛津来着,毕业之后要跟父亲一样去担任神职工作。总之来说他们是一个有钱,有地位,有知识,有土地,又有名望的家庭。

所以跟艾里克那种扑面而来的野蛮和恶心不一样,安德尔给人的印象,乍一看还是可以的,是个相貌英俊,文质彬彬的知识青年。可是偏偏就是这种非常decent的一种伪装,把这段情感操纵的关系包装得就更加隐蔽了。

因为这里其实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假设,因为我们刚才其实讲到故事开头,有这样的一个伏笔嘛。在那个乡村舞会上面,在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台四跟安德尔其实是有一场错过的。那如果那个时候两个人没有错过,两个人在那个舞会上互相看对眼,一见钟情,一起跳舞,表白,他们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呢?

如果安德尔她遇到的不是20岁的奶牛厂女工台斯,而是16岁的乡村姑娘台斯,她会不会对台斯产生那么强烈的憧憬和爱意呢?因为台斯自己在跟安德尔重坟的时候,她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相貌英俊的青年就是多年之前,我在舞会上默默地关注着的,却没有邀请我来跳舞的那个青年。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但是她自残行贿地又站到了角落里,现在的我已经不配跟她说话了,不希望她认出我来。我觉得这个故事会被解读为是一个timing不对,就是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看见我,等到我遭遇了那么多,已经不是白纸一张的时候,我没有相遇了,会被解读为是一种错过的爱情的故事。

但是我觉得四年前,安德尔就不会喜欢她,因为安德尔她那个时候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要干嘛,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去读大学,还是说走别的路。就是因为读大学这条路,她走不通,她就在想,那么我作为家里的小儿子,我怎么办呢?后来她想到我干脆就务农吧,以后还可以去殖民地,开创新的事业。反正我也是小儿子,我也不用继承家里的什么产业,我也不用沿着父亲的脚印继续去走牧师这条道路,我其实是比较自由的。

就是这样的自由,让她有了一种我要去建学,我要去观察人间,我要去实习的这样的一个冲动。她还才会觉得说,我在务农当中遇见的这个美丽的女人,是老天爷给的一个缘分,那么我们就应该在一起。就是她有这样一个逻辑在。确实,这个假设可能只有台四,自己才会在心中不断地觉得遗憾。

但是这个事情其实答案是确定的,就像四年前的安德尔,在那场舞会上,当她发现自己错过角落里那个漂亮的村姑以后,她确实感到了遗憾和失落,但是她很快就把这个村姑甩到脑后,大步就离开了,之后就彻底忘记了她。因为16岁的台四,某种意义上确实太单纯,太简单了,还不足以成为安德尔投射,她的欲望和理想的一个爱情的工具人吧。

那等到台四到了20岁的时候,她有了自己的故事,不再是一个乡村舞会上没有名字的女同学了。她是一个被生活疯狂地蹂躏和毒打过的女人,她有了一双悲伤而深邃的眼睛,而且她生活在奶牛场这样一个所谓的自然和劳作的空间里。那么台四,她就很好地成为了安德尔的一个理想的欲望投射对象,也就是所谓的,我们的哈老师非常喜欢的那一类完美理想女性。

你要有美丽又饱满的身材,对吧,你还要有纯洁又迷人的气质,你还要有一个深邃的灵魂,因为阅历会让一个人的精神变得很有层次感。当然男人其实也不关心女性有没有灵魂了,他们只是希望女人聪明一点,但是又不希望女人真的有主见和有智慧,但是你最好还是要有一点深邃的灵魂底色。

因为这个时候的台四就很显然就是这样,不是一个像白纸一样的小孩子了。他其实是有他自己的生活的阅历,当然这个阅历安德尔是读不懂的。你其实去看小说里关于安德尔对台四的迷恋,你就会发现他的叙事其实是非常的不能打动人,并且让人觉得非常的恶心的。他迷恋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台四呢?

台四和安德尔互相产生好感的那个时间点,或者说是安德尔他迷恋上台四的那个时间点,他们分别处于什么样的一个状态。对于台四来说,她去奶牛厂做挤奶工,其实是因为她要谋生,她的家里很穷,她自己读到六年级就不上学了,也没有门路去维持她的生计。而且因为之前Elec的事情其实就是一个丑闻嘛,他不仅在自己的村子里成为被大家指指点点,当负羞辱的对象,她自己其实内心深处也是有一种自我厌弃的放逐的心态的。

就她后面也就觉得,我就出去做工,我也不结婚,我就养活自己就好了。其实你会看到这个时候的台四就是一种风心所爱的状态,她在奶牛厂其实也就是一种挣扎在温饱县的底层女工,在艰难求生的很劳碌的状态。那么Andrew为什么会到奶牛厂呢?因为他要体验生活。

刚才一秋讲过的嘛,作为牧师和学者家庭的小儿子,他的前面已然是一条康庄大道,他完全可以像哥哥一样去牛津还是剑桥读神学,然后做牧师。但是一个人他要特立独行,他就不能走已经被安排好的路,他就会对宗教啊牧师的职业啊产生质疑。他觉得宗教都是一些非常教条和保守的东西,怎么能够满足他的思想需求呢?

所以他要追求更独立的思考啊,他要去进行一些更具体的实践,就是一秋说的剑学嘛,要追求一条更贴近自然,更自由的生活,而不是服从传统的宗教信仰,走上一条稳定但无聊并且没有意义的生活道路。那么具体怎么做呢,刚才我们讲到的这个剑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那这个安德尔表示,他对农业和实际的劳动很感兴趣,就是他要去下乡。

所以他选择学习农业知识,并打算在未来成为一名农场主,由此体现他对自然和时间的热爱。对吧,就像现在很多的有钱人业余生活不是去什么开游艇,不是去什么北极冒险,我们是要到村里去搞大盆,对吧,我们要去村里养牛,就是这样的一种状态。

于是呢,他就脱关系,来到了这个奶牛厂做工。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台思跟这个安德尔就处于一种完全不同的境遇,甚至是阶级里面台思在这个奶牛厂是谋生和劳作,但是安德尔他在奶牛厂里就是富二代下乡来实习个体验生活。他的房间都是农场主专门给他整了个干净的屋子,他吃饭的时候也有自己独立的靠窗的桌子,就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公子哥的形象。

他为什么会爱上台思呢?刚才一球讲的一个点就很重要嘛,在他那么热爱自然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在他的自然的环境里面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他在其他的女工中间显得尤其的漂亮。没有这张脸,安德尔怎么会注意到她呢?当然就是哈泰肯定也不会把安德尔写得这么的肤浅,他爱上台思,那肯定是有更深层次的精神原因嘛。

台思就是他田园木戈里想的一个完美投射,安德尔他注意到台思的时候,对他的那句赞美,他说,哦,那个挤奶的女工是多么鲜亮,多么纯洁的一个自然女儿。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你就在想哦天哪,你在描述一个人吗?你在描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其实明显就是在描述一种很完美的幻觉,或者说是理想嘛。

我觉得这个其实还蛮典型的,就是一些人在爱某一个对象的时候,这个人的形象他越是完美,我们其实就应该越要警觉去反思自己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爱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我们在对方身上看到的完美的理想?因为本质上这就是一种自恋的情感投射嘛,而安德尔很显然爱上的就是这个自我投射的影像。

所以他会不断地把台思的形象去拔高,去神圣化。他看到奶牛棚里的台思,以及棚里的那种光影效果,他就会立刻联想到圣经里那种什么,摩大拉的女人。这是一个圣洁的、充满神性的、挤奶牛的女人。哎呦,他的美好好像不实,人间烟火,他是那么的虔诚,又是那么的朴素。

这个部分也是我读起来非常不舒适的地方,就小说里面真的有好多好多这种把台思和奶牛放在一起的描写,哈老师,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真的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那些批评哈代的小说显得非常猥亵的人,我真的觉得你们说的非常的正确。我觉得哈代接受的那些批评都是应该的,他这个小说真的非常的猥亵和下流。

就是你读起来的时候,他明明在描述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但就是有一种无法忽视的猥亵的感觉。明明他几乎没有任何脖子以下的描写,但读起来就是非常的猥琐和下流。那些围绕着奶牛的一切的描写,当他在写台思的美貌的时候,他总会写奶牛,总会写奶牛丰满的乳汁啊,台思挤奶的动作啊,台思白嫩圆润的脸,还有硬衬着这个奶牛啊,哎呀我的天哪。

就是我们的这个哈老师,她真的是懂什么叫又醇又郁的,基本上没有几个字直接去写台思的肉体,但是字里行间她就是不停地在暗示读者,我们的台思她有多么的猪圆欲润,她有多么的饱满成熟,充分地激发了安德尔的欲望。所以下面是安德尔,他对台思的感情是非常矛盾的。

一方面他把台思当成充满神性的女人,对吧,他用一些什么古希腊的名字去命名这个美丽的女性顶礼膜拜,但是另外一方面,你看他像台思求爱求婚被拒绝的时候,安德尔的想法是多么的下流。他说,哎呀,根据自己以往有过的跟女性交往的经验,他说,no就是yes。对,就是当一个女性跟你say no的时候,她内心的想法其实是yes。

我一看到这个部分的时候,我真的要摔书了,这是什么魔鬼发言啊?哪怕哈老师你是上个世纪的人,简直是一个魔鬼发言。就是你会看到安德尔他其实从来都不把台思的拒绝当回事,甚至着急了他还说,哎呀台思,你是不是故意逗我玩呀,你为什么总是要吊着我呀?你可真像是个卖弄风骚的情场老手啊,你简直就像是城市里的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啊,对人忽冷忽热。

真没想到在这种穷乡僻壤,我也会碰到这种情况,真的是魔鬼发言。所以下来就是在安德尔这里的时候,你会看到他对台思的迷恋里面有着我们非常典型的圣女和娼妓的二元论嘛,上头的时候,要么把他当成纯洁的女神来顶礼膜拜,要么就是把他当成娼妓来质疑,没有任何的中间地带。

一个人,先不说一个男人吧,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如果你看待他始终是这么两极的目光,那我们可以断定的是,他爱的肯定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按照他自己的精神需求自顾自捏出来的偶像。你不觉得安德尔他其实特别像一个追星的人吗?他就不停地在幻想,我的女神,不停地把理想和欲望都投射在女神身上。

一方面顶礼膜拜他,另一方面又把他当成自己的性幻想的对象。对,我觉得安德尔他对于世界的理解就是非常二元对立的,非黑即白,只有两种可能。他之前他其实很看不上他父亲的工作嘛,他觉得做个牧师成天打交道的是那种绞柔造作的人间,而他要去无拘无束的大自然找伴侣。

我就想说你是小动物嘛,你去无拘无束的大自然。大自然中的人,他们其实也会被人间的各种苦恼所困嘛。在安德尔的眼里排自这样的一个美丽的乡下女子,安德尔评论他说,你对于世界的了解不会强过今天早上开的野花。他就觉得虽然我把你比做很多古希腊里面的女神,但是你在我这里,你就是一个完全没有阅历没有见识的人。

当然这一点是你的一个优点,就因为你完全没有阅历没有见识,你是白纸一张,所以你是百分百纯洁的。对于安德尔来说,他有一个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我要把他代理贫穷,把他培养成一个机会种田又有血养的女人。对于安德尔来说,这一段奶牛厂的工作是非常开心的嘛,因为他干活又开心,然后遇到了他觉得非常理想的另一半。

他觉得我自己这条路,哎,选对了,是一条我命中注定的路。他觉得这样朴素的生活,竟然可以如此的迷人,而且还暗藏了这样一段金玉良缘简直太棒了,但其实这是一种非常特权阶层的体验。朴素的生活之所以迷人,是因为这样的生活不是永久的。

对于安德尔来说,他时时刻刻都有一个exit plan。他是一个有人托底的年轻人,所以他才可以在艰苦朴素里面看到事情画意。对于台思来说,这当然完全不是这样的。录节目之前还去翻了一下安德尔对于台思追他的那些段落,我也没有看明白他怎么就爱上了台思。

台思打动他的点可能一开始的时候有两个,他们进行了两个对话。第一个对话的时候,台思其实在说他有一个灵魂出窍的时刻,他就会说,我觉得人的灵魂有的时候可以离开人的躯体。你如果看着晚上的夜空上的星星,过一会儿你就会觉得你的灵魂就离开了你嘛。

安德尔一听就被打动了,就觉得这个人好妙啊,他是一个美好的自然的女儿。但是台思这一段话,我可能有点过度联想,但是让我就想起他在林子里面被艾勒克强暴的那个晚上。在这样一个很痛苦的情境下,他是会有一种灵魂分离的这样的一个体验的,但是这样的一段缺乏上下文的发言,跑到安德尔这里,就变成了是一个很浪漫的一段话。

就变成了是一个揭露这个女子灵魂深度的一段话,我觉得是非常非常讽刺的。然后他们另外的一个对话是,台思说我也有一些我不想活了的时刻,安德尔说我有时候也觉得也不想活了。然后他们两个互相就觉得对方很神奇,为什么年纪轻轻就会有不想活的呢?同样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觉得台思他不想活了,他有一个很痛苦的一段过去的经历,让他产生这样子的一个很消极的想法。安德尔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是他的想法可能完全是基于一个理论上的,完全是基于他脑子中发生的事情,而不是他在实际生活中所经历的事情。所以他们就是在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但是两个人就是爱上来。

是的,这是一段关系让我觉得非常不成立的状态。我觉得他们在相爱的阶段其实没有形成任何真正的有效对话。一方面他不断地把自己的理想投射到台思身上,或者说台思就是他这一段剑学生涯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NPC,而台思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

仔细地去看了一下就小说其实也没有写台思,他为什么会对安德尔心动啊,对他心动的时刻就是在他再一次在奶油厂见到安德尔的时候,发现这个是那么多年前乡村舞会上错过的那个青年。但是很快台思他其实因为自己过去的经历,他其实沉浸在很多宗教意义上的自我道德谴责里面,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觉得自己不配,觉得自己人生已经彻底的虚无。他其实已经对于婚姻和爱情是没有想法的一个状态。

说来说去还是台思这个人物的形象是很模糊的。相比于艾雷克和安德尔的这两个活灵活现的男性形象,台思的人物其实他这个工具属性是特别强的。我们哈老师需要你去演花瓶的时候,你就去演漂亮的花瓶;我们哈老师需要你去成为男性的欲望的投射对象的时候,你就去献出你的肉体;当我们的哈老师需要你去进行道德的忏悔,需要去讲述那些宗教的伦理的时候,你就出来进行一些虚无的表演。

他的每一个形象的切面都是非常孤立的,而他所有情感的动机其实也都是非常被动的。就像刚才一秋在一开始讲到的,被动性是台思这个人物身上非常明确的一个特点。我们可以认为这个被动性它是源于台思他的生活处境,就是一个对于生活对于世界对于外部的伤害,毫无反手之力的一个基层女性不得不表现出的一个被动的状态。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认为这个被动是来自于我们哈老师的一个刻意的塑造。台思她作为一个被动的人,她就一直在被动的被艾里克侵犯,被动的被安吉尔追求,被动的被安吉尔抛弃。她还要保持崇高的节操,艾里克后来拿钱来诱惑她,她要言辞拒绝,我不爱你,也不爱钱。

安吉尔拿爱情和婚姻承诺她,她要一再拒绝,拒绝三连,因为我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因为真操观念如何如何,怎么怎么样。我觉得在台思身上看到的这种彻底的被动性是让人非常窝火的。作为一个女的,我就不能主动渴求任何东西,我只能被动的去等待他人的诗语,外界给我暴力,我就接受暴力;外界给我欲望,我就接受欲望;外界给我悲剧,我就承担悲剧。

给我婚姻,我就承担婚姻,最后抛弃了我,我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被抛弃的状态,默默承受所有命运加注到他身上的一切。像个苦行僧一样到处干苦力,虐待自己。我觉得这个是哈代塑造台思这个女性人物的底层逻辑里非常可怕的一个点,就是女人不是一个人,女人是一个折射男人欲望的课题,她没有自我,而是一个像橡皮尼一样被男人拿捏的东西。

当男人需要你成为什么样子的时候,你就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其实在这个逻辑里,台思和安吉尔的故事会变得这么虐,完全可以理解。我们刚才讲过,安吉尔他在塑造台思的一个形象的过程中,就很像是在追星,在造神,你在他的理想世界里不断美化台思的形象,不断把他想象成完美的女性。 这个女神塌房了。他付出了那么多情感劳动去爱他的这个宅男女神。这个女神塌了,你可以想象粉丝有多恨塌房的爱豆,安吉尔就有多恨不完美的台思。

所以其实我觉得小说后期的那个坦白局就很重要也很关键。当然这个坦白局里面,我觉得台思的表现是没什么好说的,真正具有现实意义的反而是这个安吉尔的表现。他真的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表面上看起来非常decent的人,他表现出来的善良和教养到底有多么的虚伪冷漠和脆弱。

大概的情况就是台思跟安吉尔结婚之后,每两天,安吉尔就兴冲冲地拉着台思来了一个坦白局,因为他觉得自己娶到了完美的女神,所以他要跟女神忏悔自己的黑历史。只要忏悔了,对吧,他就解脱了,忏悔得解脱,他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好男人。

所以他就在台思面前拉着他的手说:“哎呀,我以前年轻不懂事啊,曾经跟某某女人搞三搞四。”但是注意,我只搞了48个小时啊。他非常精确地给出了时间,只有48个小时。 这是我过去的一段非常风流放荡的历史,但是现在我已经洗心革面,跟他断干净了。

那我觉得我们就应该坦坦荡荡,光明正大,没有任何隐瞒,这就是我们的一个相处之道。结果台思就上钩了。其实在他们的婚礼之前,台思的妈妈是写信给台思讲过这个事情,千叮咛万嘱咐,过去的黑历史千万不要提,你一旦提了这个事就完蛋了。

但是我们的这个台思啊,还是一个对比较纯洁的女人,被安吉尔的这个坦白局一下打动了,于是把自己跟艾勒克过去的事情就合盘拖出。于是就出现了小说里很经典的名场面。上一刻我们的安吉尔还在信誓旦旦:“我们要组一个坦白局,我们要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彼此相见。”然后下一刻他傻掉了,“哦,我的天哪台思,你在说什么!你还是我认识的台思吗?你疯了吗?你好脏啊,我不认识你了!”

我知道这个不是你的错,但你这个脏东西离我远点,基本上约等于是原话了。当然我说的会更直白一点,但确实基本上就是他的原话了。我觉得这个塌房的名场面真的很真实,造神的人是安吉尔,双标的人是安吉尔,逃跑的人也是安吉尔。

可是最后承担后果的人是台思。天哪,你真的是在那个瞬间就被这个男人低矮的言语和行为给震惊到了。台思说的这件事情本身,以及台思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其实同样的对安吉尔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冲击。对于安吉尔来说,他觉得台思应该表现得更加的羞愧,但是对于台思来说,已经试过近前,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所以他可以以一种消化了的平静的,并且不痛不痒的态度来说这件事情。

但这种态度在安吉尔看来是不对的。可以看出对于男人来说,可怕的不仅仅是羞耻本身,而且还是不把羞耻当作羞耻的女人。然后在他们的崩坏的坦白局当中,很可笑的一点就是安吉尔他说了很多指责台思的话,其中他讲到了台思的这个姓氏,说他姓德伯这件事情。

他一开始的时候觉得台思本姓德伯,这个事情对于他来说仿佛是一件画龙点睛的事情,就是这个女孩子虽然出身很卑微,但是怎么说他都有一点点的贵族家族的血统在,是一件好事。但是等到他发现原来台思有这一段过去的时候,安吉尔马上就骂他说:“哎呀,你这衰败的家世,不过是你堕落的道德的一部分。”

可以看到安吉尔他拼命地找理由来解释这件事情,因为在他的脑子里面,台思被侵犯的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非常小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偏偏就遇上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其实就是要说到在当时的社会,上层人对于女佣很容易被雇主侵犯、诱奸,这个事实是非常视而不见的,而且他们自我催眠,觉得这类事情非常少,如果发生的话,那就是因为下等阶层的人道德水准的问题。

所以在当时,他们会把未婚生子的女性称为Fallen Women, Sullied Women, Ruined Women,就是堕落的女人,被弄脏的女人,毁掉的女人。 所以你之前讲安德尔把台思抛弃这件事情,他还是有一定法律依据的。

就是当时的英国,关于弃妇问题有哪些法律的规定呢?安德尔其实就抛弃台思了,台思也没有办法,他拿到了一些钱,但是他把大多数的钱都留给了他的家里要装修的父母,还有他的那么多的一家老小。他也不想在家里多逗留,因为他的爸妈觉得他结了婚,丈夫却离开了他,他一个人回来是一件天大的丑闻,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台思他面对了非常大的一个压力,他不想在家里多待,很快他就出门了。然后他又找了一家牛奶厂,做了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工业化的进程导致很多的农物都变成了季节性雇佣,所以说过了几个季度以后,台思就必须在冬天去找别的活干。

所以他就做了很多的苦工,包括去一个非常萧条、非常寒冷的地方拔萝卜的根。然后呢,在做苦工的时候,他再次与这个艾勒克德伯再一次见面了。艾勒克就再一次追求他,说其实我心里还有你,“哎呀你还是那么漂亮,我们在一起吧。而且你那么穷,我是会为你负责的。”

这个时候台思就好几次的拒绝他,后来艾勒克就搞不懂了:“说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呀?”台思就说因为我已经结婚了啊。然后艾勒克说:“哎你的丈夫难道在工厂里吗?是哪一个?”台思说不不不,我的丈夫不在这里,他在海外,他在国外呢。

后来艾勒克拍了拍他聪明的小脑瓜,说:“哦,你这个情况,台思你就是一个弃妇啊You are a deserted wife。”这里非常有意思,因为他点出了台思的处境,台思其实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成为了一个弃妇。这里也点名了小说的一个核心的法律主题,那就是在婚内丈夫抛弃妻子这件事情就是desertion,我们也可以说是一个分居这个事情。

其实纵观台思这本小说里面牵涉到了非常多非常明显的法律主题,比如说有性侵、谋杀、离婚、分居、房产继承,以及最后在妻子过世之后,丈夫与小姨子结婚的合法性等等。哈代他其实认识不少当时的司法方面的专业人士,比如英国离婚事务部门的负责人就是他的好朋友。

他人外还是比较广的,因为台思这本书也是他比较后期的一个作品,哈代他也会去法庭旁听案件的审理,并且他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地方治安官,Magistrate。这个职位专门找的就是那些社会名流,而且是没有法律背景的社会名流,可以担任这样的一个岗位。

所以可以说哈代他为台思的创作做了很多法律方面的功课。在前面讲减癌的时候,我们讲到一直到19世纪上半叶,在英国离婚还是非常难的,一般性的老百姓是不可能申请到离婚的。那么对于罗切斯特那样非常有钱的阶层来说,把妻子送进丰人院,不视为是另一种出路。

在台思里呢,故事来到了19世纪下半夜,离婚依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非常难做到的。那么如果丈夫不想和妻子好了,而她又没有钱没有人脉,她应该怎么办呢?一言不合就分居,是一种办法。

其实在当时底层人民当中,弃妇是一个为数不小的人群。然后我看到一篇很好的论文,它是专门研究台思里这个弃妇问题的。这个作者William A. Davis,他梳理了台思小说出版前后,英国法律在已婚妇女保护法法案上面发展的一个脉络。在1886年,也就是台思这本小说出版前五年的时候,英国议会修改了保护弃妇权益的法案。

这个法案简化了妇女申请赡养费的手续,并且明确他们有权要求丈夫每周支付不超过两磅的赡养费给到他,以及孩子如果孩子也是他来养的话。但是呢,在具体执行的时候,比如说在次年1887年有一个案子,就是有一个丈夫她在付了一段时间的赡养费之后,上诉说当时妻子和我是达成了一个分居的协议,我们两个人是和平分手的,结果呢,法庭就判丈夫申诉,从此这个丈夫不用再支付赡养费了。

也就是说,如果在双方分居的问题上,如果妻子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么也就不存在抛弃妻子一说。

所以在台思的小说中会有这样一句话,就是说,如果台思在他们分居的那一晚表现的情绪非常激烈,大吵大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那么安吉尔他可能会心软。其实不仅仅是安吉尔会心软,连法律都会站在台思的这一边。

但不幸的是,在小说中,台思他非常的隐忍克制,全盘接受了分居这个方案,这也就意味着在法律的判决下,台思很可能不算是弃妇,所以也争取不到赡养费。领养赡养费还有一个重要的条件,那就是弃妇是不可以和其他人搞婚外情的。

小说里,台思首先是百分百同意了分居,然后呢,他又出轨了。他为自己无法得到法律上的庇护,可以说是上了双保险。英国法律在具体案件的审理上也是对于分居后出轨的女方是非常无情的,即便是像安吉尔这样非常残酷地抛弃了妻子,无视她的贫穷,无视她照料一家老小的重负,无视她不可能对素未谋面的公婆提出恳求这一事实,一旦妻子出轨,那女方在赡养费上就毫无胜算了。

在这个已婚妇女保护法案颁布十年以后,也就是台思出版五年后的1896年,法律终于向前走了一步。那个时候女性不再需要被丈夫遗弃这个前提,也可以获得赡养费的保护。

1896年以后,妻子只要可以拿出遭到丈夫残酷对待,或者是丈夫无力赡养她的证据,就可以主动离开丈夫,并且申请到赡养费。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分居后妻子如果再和他人同居,这对于赡养费的申请是不会产生重大的影响的。

在这个法案颁布的十年的时间内,法庭一共受理了多达8700份分居并申请赡养费的案子。如果我们回到台思和安吉尔决定分居的那个晚上,安吉尔她说,“你有需要可以来联系我,但是我希望你没有需要,还是由我来主动联系你比较好。”也就是说,他们两个是否可以复合,完全是由丈夫说了算。

那么问题来了,安吉尔的分居主张有没有法律依据呢?是不是算是合理合法的?从当时的案件来看,其实妻子在婚前,无论是犯了罪,还是和其他人有过性行为,都不足以构成丈夫离开她的理由。在小说出版前两年,也就是1889年,有一个梅森夫妇之间的起诉案。

妻子起诉丈夫抛弃了自己,那是因为妻子她在结婚前就已经怀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和这个梅森丈夫结婚以后,她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这个丈夫就很生气,她就以此为由提出分居。结果法庭宣判妻子申诉,所以确实是如同书里这个哈代旁白所说,安吉尔这样对待台思,是台思不应得的。

虽然按照小说的情节来看,出轨后的台思确实是会在争取赡养费上败诉,但是如果她在分居的当下就以丈夫不应该提出分居来提出异议,那很大程度上,她是会胜诉的。但这所有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条件,也就是这些遭遇不公的女性必须拿起法律的武器,才能够夺回自己的权利。

对于社会底层的台思来说,她甚至连离婚男这件事情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是去思考分居是否合法,是否能为自己争取赡养费。台思她没有相关的知识,更没有钱来请律师。而且安吉尔作为一个占据更高的社会地位,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源,并且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他面对一个全方位占下风并且奉她为天神的台思,要求这个女人不要采取行动。

我觉得在这个情境下,台思她被冻在了原地,她的任命,她的被动,其实呢也都有了解释。台思她别无选择,唯有听信她的话,任凭自己话地为牢。她没有办法,坚守住自己的贞操。

但是呢,她守住了自己对于安吉尔纯洁的爱和崇拜。正是这样纯洁的爱,把台思逼到了绝境里去。William Davis在她论文的最后写了一句很振聋发聩的话:“Although Tess does not go to the law, The law does eventually find her.”大概意思就是说台思从未得到法律的帮助,却难逃法律的制裁。

在小说的结尾,台思在谋杀了艾勒克之后,他和安吉尔两个人有一段逃亡,最后逃到了巨石镇的地方。在结尾的时候,警察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一对亡命鸳鸯的踪迹,将他们包围了起来。在法律的眼中,台思不再是一个弃妇,一个性侵受害者,而只是一个谋杀犯而已。法律最终找上了他。

我觉得这个其实也是台思的这个小说让人看得极为发凉的原因吧,因为台思的处境,其实哪怕到了现在也并不罕见,就是整个男权社会的法律体系对女性的双重标准。当你是受害者的时候,你的面前是重重的阻碍,因为法律从来都不是女性的游戏。

不管这场游戏的规则的制定者还是掌握这套游戏话语的人都不是女性,更别提女性也不是被这场游戏庇护的主要群体。所以我们会看到,当台思是强奸案的受害者的时候,当台思是被新婚丈夫抛弃的妻子的时候,当台思是被农场主残酷剥削的底层女工的时候,法律从来都不会站在台思的身边,法律甚至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但是当台思被彻底逼到了绝境的时候,她杀掉了那个一直在侮辱她和伤害她的罪魁祸首的时候,她却成为了一个没有办法被宽恕的杀人犯。因为这一次,台思杀掉的不仅是一个伤害她的人,更是一个受到法律严密保护的男性。

没有人会为台思受的罪讨公道,但是台思犯的罪就会遭到彻底的清算。这个其实就很像我们现在很常见的那些家暴案,就是当妻子被丈夫家暴到遍体鳞伤,肋骨被打断,我们看到法律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保护这样的女性。但是当被家暴的妻子被逼到绝境进行反抗的时候,他们可能杀掉了自己的丈夫,那我们看到这个时候法律就会非常严格地去制裁他们所犯下的罪。

我觉得这一点其实是很讽刺的,从台思到现在,似乎这样子的情况是依然存在的。那我们看看台思的这场谋杀案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就在刚才一秋讲的那段台思被安德尔抛弃的时间里面,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台思在各种农场里做着非常艰苦的工作,还要受到各种底层男性的侮辱和威胁。

那就在这个时候,他再次遇到了德伯。刚才我们没有讲到的是,四年之后的艾勒克竟然摇身一变,从生命狼藉的顽固子弟和花花公子变成了一个道貌黯然的神父。他受到了村民的敬仰和爱戴,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品德特别高尚的,特别有文化水平的这样的人。但是当他看到台思的时候,过往的回忆一下子击中了艾勒克。一事就出现了浪子回头、恶棍悔改的名场面。

他立刻找到台思说:“我成为牧师是想要拯救世界上的人,让他们免受上帝的愤怒。但现在我知道了,头一个需要被我拯救的,就是那个曾经被我残酷侮辱过的女人。”我想说我们的哈代老师是真的知道怎么恶心人的,一个强奸犯在多年以后高高在上对受害者说:“我是来拯救你的。”

这个名场面大概也只有另一个著名老灯选手托尔斯泰的小说里面《复活》才能媲美吧。我记得《复活》就是类似的情节,贵族青年在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诱骗了姑妈家的女佣人。在对方怀孕以后,不仅没有承担责任,还让对方担上了道德败坏的恶名,不仅失去了女佣的工作,后来还沦落到社会底层,成为了性工作者。

多年以后,这个贵族青年大好前程,成为了律师,而那个被他害得很惨的女佣人,她成为了法庭上被人诬告的杀人犯。结果这个贵族青年良心发作,不仅帮这个女性脱罪,还实现了自己灵魂的救赎。真是难平,太难平了。

但是哈代老师嘛,还是懂男人的,他没有托尔斯泰那么自恋,他写的艾勒克真的是正经,不过三分钟,立刻原形毕露,开始疯狂地纠缠台思。就是他一边像跟踪狂一样缠着台思,然后一边不停的拿钱诱惑台思。他还一直只是给台思洗脑说:“哎呀你丈夫不会回来了,你就是个弃妇,你已经永远被抛弃了,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我。”

艾勒克还把自己的色心归因到台思的这个美色上,他还一直指责台思说:“哎呀都怪你,你用你的美色和肉体在勾引我犯罪,你就是害得我再次堕落和变得下流的原因,你这个迷人精,你这个巴比伦女巫,我一看到你,我就不能自拔了。”

你读到这部分的时候真的觉得好窒息啊,台思作为一个女的,她的这个生活真的是太惨了,毫无任何的希望了。当然这部分也就不具体讲了,光是看看就觉得很恶心,特别不舒服。

那等到最后安吉尔终于回来的时候,台思已经毫无悬念地被艾勒克给掌握了。但台思最后的结局,我其实看起来觉得还是蛮奇怪的。就是当安吉尔回来的时候,他见了一面台思,台思竟然就立刻反手,好像清醒了过来,把艾勒克给刀了。

然后跟安吉尔一起资奔和逃亡。就是怎么说呢,这个情节你要说是台思,作为一个一直被压迫和被损害的女性,终于彻底大爆发,刀了那个罪魁祸首,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真的感觉特别奇怪。

因为你在台思身上感觉到的并不是复仇,或者愤怒那种很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身上,你其实一直都只能感受到一个工具人的被动和麻木。我觉得哈代老师也应该没有那么强的自觉要写一个被侮辱和被伤害的女性在最后实现女性意识的觉醒,然后去进行反抗,就感觉也不像。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或许是哈老师他为了强调台思道德品质的纯洁和对安吉尔忠贞不渝的爱情,所以他必须做掉艾勒克,对吧,用这么决绝的行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虽然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他胁迫,再次让自己的肉体屈从于这个恶心的男人,但是我是清白的。所以杀人在这里对台思来说,不仅是抹杀艾勒克,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自毁,或者说是一种变相的自杀,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证明他的精神和爱情都没有被艾勒克和他的钱给污染。

我觉得如果这样去解读的话,那台思在最后的自毁其实是把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给展现到了极致。当然我觉得这个其实并不是我们哈代老师的用意,因为我感觉台思的死亡它更像是一个借口。

就是台思他必须亲手用他的死亡和毁灭来捍卫他的纯洁,我们的哈代老师才可以最终为他献上一个珍贵的贞洁排放。在把你伤害和侮辱到千疮百孔之后,用一个纯洁为你的一生盖棺定论。

OK,这是一位历经风霜磨难,但依然保持纯洁的女人。我在这里只想说,纯洁你个大头鬼,这块纯洁的贞洁牌坊,就是哈代这些老灯们给女性最讽刺的道德枷锁。

对,我看的那个酒吧版的BBC的电视电影两集的,它其实对于台思刀艾勒克的这一段也可以看到导演编剧对这个情节的迷惑,所以他们在改编的时候加了一些情节。在电视剧里面,台思他情绪崩溃的点不仅仅是安吉尔从巴西回来了,而且还是艾勒克对他坦白说,你看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根本不是你门口的这个丈夫。

我对你好,也不是因为我跟你有什么亲戚关系,你知道吗,我本性是stock,我本性不是德伯。其实这个情节我们知道在小说当中是很早很早就发生了,台思很早就很清楚这个事实,就是艾勒克这个姓也是假的,不存在一个悬念。

但是到了电视剧里面,这却变成了一个悬念,变成了压垮台思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就看到台思他瞳孔震荡,觉得艾勒克把他骗了,然后他就把他刀了。

所以给我的感觉,这就好像是在说BBC版的电视剧,这个导演他也在寻找那个台思捅人的动机。在书里面这个部分也写得又诡异又微妙,就是台思他在看见憔悴的丈夫的时候,他就跟他说了几句话,跟他说:“你走吧你走吧。”然后台思转头就去了二楼,跟艾勒克吹了起来就把他给捅了。

这就是一个,就像你说的,也不是说体现了他的主题性,而是一个有一些刻意的,有一些反常的行为。但我觉得这种反常本身是很精彩的,就好像你没有办法去解释他,这个人物他已经挣脱了作者的控制。

一边是哈代他在说,台思她是一个很纯洁的女人,一边是台思在说,不,我该捅的人还是要捅。其实在手稿当中,台思她捅了艾勒克的这个桥段当中,手稿是做了很多的修改的。

就是在原稿当中,她的动作是更加凶狠果断的,发现尸体的人说,一把刀扎在了艾勒克的胸口,但是到了书里则变成了艾勒克是叫刀子扎死的,手稿里是刀直刺受害人的心脏,出版后的版本变成了伤口虽然很小,但刀尖已经扎到了死人的心房了。

在后面,台思她告诉艾勒克他的所作所为时,手稿里的版本是台思一边说,一边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但是在书里变成了他露出了一个动人痛怜的惨笑。手稿里台思说,我真的杀了他,我做得很好,但是到了书里变成了我杀了他,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做的。

可见哈代在修改稿子的过程当中,其实是在有意识地不断地净化着台思的,在加强着他的纯洁性。但是如果要净化台思的话,最方便的做法就是删掉艾勒克之死,但哈代她没有这么做。

这就要说到台思的整个创作,她是受到了民歌或者说民谣这样的民间传统故事的影响的。民歌在小说中多次起到了暗示情节的作用,比如说在我们第一次看到台思家人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在哼唱一首民歌,歌词是“我看见他躺在那边的绿林子里,爱人啊,你快来,他在哪里,我告诉你。”

可以说是暗示了后面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在新婚前夜,台思他自己突然想起了他的母亲曾唱的一首民歌,内容是规训性要守争操,这也是非常不吉利的暗示。后来呢,牛奶厂里的这群青年男女也会唱民歌,台思他在穷困潦倒的时候,他写信给安吉尔求助,他还特意去回忆了一下安吉尔当时喜欢哪些民歌,希望能够唱他丈夫喜欢的,等丈夫回来了给他听。

我就看到一篇论文,他专门讨论了民歌对于哈代的台思的创作的影响。这个论文的作者Davidson认为,哈代在有意无意间,其实很忠实于民歌的叙事。在民歌里面对始乱终弃的压迫者,柔弱的姑娘她会变成癫狂的妇人,最终捅死压迫者。

反抗给予了被压迫者以力量,民歌才得以传唱,这样的故事不仅在出版。在读得起书的阶层看来,注定是刺眼的不入流的,耸人听闻的,以至于哈代还要加一个副标题作为程式工具去自证台思的纯洁。

在故事的上半部,台思从德伯府还乡,哭着和母亲说,上层的那些小姐,她们有小说看,所以知道男人不是好东西,也就避免了遭遇侵犯的危险。其实对于下层人来说,他们也有自己的文学,只是在他们的叙事里,灾祸必无可避。

如同母亲所说,她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往毫里堆付了。她们的议题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应该如何活下去。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哈代她并没有照搬古老的民歌和民谣,论文作者说,哈代的世界并不是最古老的民歌和民谣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魔鬼、仙女、人鱼、幽灵、巫师、亡灵,它们直接参与了人世间的故事。哈代的世界更近似后期的民歌和民间故事,不可信之事与意外之事代替了巫术,古老的信仰已退去,残存了一些怪诞的踪迹。

我觉得这一段是非常完美地呼应到了小说的结尾,也就是安吉尔和台思两个人,他们到了巨石镇,这样一个很神秘的无法解释的史前遗迹的地方。他们确实见证了旧有的信仰再退去怪诞的踪迹残存。台思那在阴影中挣扎的一生走到了终点。

反观安吉尔,即使他要对于台思的悲剧负极大的责任,法律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安吉尔他是可以走出巨石镇的阴影的,但是正如书名所展现的,台思始终是德伯家的台思,他还是被困在了往日的阴影里。

但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一点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台思,他所有的抗争和不抗争其实都是哈代在各方批评下修改后的版本。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怪诞的踪迹呢?我们看到的是作为怪诞本身的台思,台思的生命短暂,但又长久。这就是莎士比亚所说的:“只要人类在呼吸,眼睛能看见,我这诗就活着,使你的生命绵延。”

我觉得这个民歌的角度也是一种论文作者尝试着解释台思的最后的捅人的这个行为的一个角度。

好,那么我们今天关于台思就聊到这里。非常感谢一秋来到我们的节目,我觉得就是这种重读经典的尝试,确实蛮有意思的。当我们去读女作者的作品的时候,我们可以认为是一个经典作品的考古,当我们去读男作家的作品的时候,同样也是一种对于经典作品的鞭尸。

那么我们就到这里,下次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