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任宁，欢迎收听迟早更新的第216期，这也是2025以40年的迟早过年的第三期。今天是大年初二，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开始走亲戚了。
我们今年过年特别忙，各种走亲戚之类的事情特别多。我之前夸下海口说要在恰恰小报日更文章，感觉这个计划可能要到元宵节才能完成，才能把七篇都给写完。
如果有朋友还不知道的话，恰恰小报是我们在去年刚开的一档官僚主题的播客。只要把七篇都更完，时间拉长一点，我相信大家也可以谅解，因为时间的确非常捉襟见肘。
大家好，我是乡乡。再次在节目的开头祝大家春节假期愉快。今年的迟早过年主题是身边的自然，我们会用七期节目来跟大家一起重新发现那些或许曾经被我们忽视的事物。
今年的节目会相对比较短一些。前两天聊完了花和鸟，今天要来谈的是标题里写的虫。不过今天的这个“虫”呢，我想从蛇聊起。我觉得非常make sense，因为蛇又叫长虫。
是的，而且不仅如此，从字形演化的角度来讲，“虫”这个字其实最初指的就是专指蛇。而且还不只是“虫”这个字，其实“它”这个字，我们这样说的这个动物它，其实最初它的本意也是蛇。所以这个“虫”跟“它”加在一起那就刚好是蛇。
对，恰好今年还是蛇年。关于蛇呢，这个吃早过年是阅读主题的，所以我就想来谈谈白蛇传。白蛇这个故事相信大家都知道，不用我多来介绍了。
那么说起白蛇呢，很多人都会说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大部分人对这个故事的认识，反正我是这样，都是来自新白娘子传奇那个电视剧，就是赵雅芝和叶童演的那个版本。
说起来我差点题外话，那个电视剧里白素贞不是在峨眉山向观音菩萨求教的吗？我后来去峨眉山玩的时候忽然想到，峨眉山不是普贤菩萨的道场吗？为什么观音会出现在那里？可能是出差吧，或者远程办公。
说起来今年的春晚上面还出现了赵雅芝和叶童，他们演的一个小品。我记得这电视剧播放是在上世纪的90年代，那时候你我年纪都还很小了。我是断断续续去看过一些，没怎么懂，无非就是看个热闹。
最近我集中读了冯梦龙《警世通言》里面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玉山主人的《雷峰塔奇传》和《前白蛇传》和《后白蛇传》，忽然发现白蛇其实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或者说它并不是我们现在意义上的爱情故事，这种love story。
因为许仙和白素珍之间，其实并没有那种你浓我浓的爱情，我们说的love。在《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面，白素珍那时候她还不叫白素珍，叫白娘子，她就是一只要害人的妖怪。然后那里面小青也不是青蛇，是叫青鱼。你想警示童言嘛，对吧，就是要你小心点的意思。
而在《雷峰塔奇传》和《前》《后白蛇传》里面，白素珍是奔着报恩去的。许仙呢一开始是因为白素珍长得好看，然后对方又愿意自己掏钱来搞定结婚这件事情。那么对于许仙这么一个，算是父母双亡，寄住在姐姐家姐夫家的这么一个穷小子来说呢，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那就顺手推舟。感觉像是一个爽文的桥段，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性转版本。
是是是，而且在《前白蛇传》里面还有一个情节，是白素珍在小青手里面写了一个“迷”字，就是着迷的迷，然后让小青过去把这个字拍到许仙的心里面。小青好像是什么装作跌倒之类的，然后就这么一扶一拍就拍到他胸口上，就把这个“迷”字给拍到他心里去了。然后冯梦龙的这个《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面呢，许仙更加是，他的原话是说是被色迷了心胆。所以一方是报恩，一方是着了迷，不是我们所理解的爱情的这种两情相悦的关系，我觉得。
然后白素珍不是在端午节喝了雄黄酒，然后把许仙给活活吓死了吗？她后来去偷仙草救人，各种历经磨难。在电视剧里面呢，好像是一种出于爱情的举动。
但是在《雷峰塔奇传》里面，原文是：“小青含泪劝道：‘娘娘，相公即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不如将他吞咽扁了，同娘娘别往他方，怕无可倚才狼。’白氏怒道：‘小青，辱说哪里话！既与官人结为夫妻，岂可用此负心？况我是修道结女，焉肯再适他人？官人是我害他，必须设法救他还魂。’” 听起来我觉得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出于一种伦理道德跟责任感。与其说是在拯救爱人，不如说是闯了祸，你不得不要去收拾残局。
法海就跟许仙说你老婆是蛇妖的，许仙是怎么回的呢？他说：“白氏妻房，娴能有治，秉性端重，怎么是妖怪呢？”简直就是像产品评测，也不怎么像是出于爱情。
法海就说你们能在一块呢，是因为你前世，一千年前救了一条蛇。白蛇不忘从前救命恩德，特来相报，故而假托夫妇虚名，和你交好。那其实也就是在给许仙点破了，我的理解是，就是说你哪里这么好了，凭什么好事都被你轮到了？虽然现在一切太平，蛇毕竟是蛇，妖毕竟是妖，再搞下去呢，估计要出问题，你还是算了吧。
说要出问题那其实是冤枉好人了，或者冤枉好妖，因为白素珍她并没有一点要害许仙的意思。但是报恩确有其事，可能也是因为有这样的设置，所以故事里面对于白素珍和许仙的爱情发展就很难去开展。
其实这里让我想到周星驰的电影。周星驰的电影里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无论是他导演的还是他主演的，对于爱情故事，对于爱情的发展的过程的描写是非常薄弱的。我们都很熟悉的，什么《喜剧之王》啊，《食神》啊，《破坏之王》啊，《少林足球》，都是这样。最直接的对比其实就是在大话西游里面，紫霞仙子和至尊宝，朱茵和周星驰，也是那种前世姻缘，莫名其妙就死去活来了。而且我觉得可能导演刘镇伟也觉得有点问题，于是就有一段自嘲，很有名，就是至尊宝和菩提老祖的那段很有名的对话：“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知道。”“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 类似的对话也可以发生在许仙和法海之间。
然后另外一个让我想到周星驰电影的原因是白蛇故事和周星驰的电影一样，都是底层人借助外力去完整人生的一个过程，甚至都充满了某种恋母情节。电影方面我不展开了，但是你想，白素珍，她可以说是除了身份是蛇妖之外，那就是完全中国古代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品德高尚，聪明，漂亮，有钱，能干，体贴，温柔，不吃醋，忠贞不二，全心全意为他，为许仙着想。除了生活起居照顾他，还要在事业上面帮他开店，帮他卖药，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并且完全不求一次回报。可能这一类的故事类型就可能一直都是大众所喜欢的，我猜。
等一下，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不吃醋这个是咋回事？他还出过轨吗？不是说出轨，或者说不能按照我们现在的出轨标准来说。是这样的，在我看的这几个文本里面，小青，她是白素珍的婢女，她是跟许仙有夫妻之实的。甚至白素珍自己去跟小青说，刚才不是说到让她去拍那个“迷”字吗？说你去拍了这个“迷”字，我们以后三妻夫妻，你三我妻，就说这个男人我们是共享的，共享老公。甚至在书里面，她还主动给许仙和小青去创造发生关系的机会。这部分电视剧应该是省略掉了，如果不省略的话，应该没法拍。
看完这几个文本，让我感觉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一个关于异类的寓言。白素珍做没做坏事呢？可以说是做了，她给百姓下毒，然后做了特效药让许仙去卖，然后就发财了。后来水漫金山的时候，让镇江死伤无数，这也算是一件坏事。不过这部分在《前》《后白蛇传》里面被处理成了法海他召唤来了乌龟，然后设法救度生灵，“有该死的，有阴活的，圣恶昭彰，判分结束”。
但是你要说他没做坏事，我觉得也可以说。你想给百姓下毒，但是最后都医好了。水漫金山在《前》《后白蛇传》里面，变成是她结拜的一个哥哥，叫黑风大王干的，也叫黑鱼精。故事里面前前后后，对于白素珍的否定也好，攻击也好，无论是来自人，还是来自僧，来自法海，来自仙，总结起来就是：毕竟是妖怪，毕竟是异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是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警示的一个寓言，白娘子其实不算是个正面角色了，但她也没有作恶。
白蛇的故事不是起初发生在杭州吗？断桥相会我们都知道，后来又到了苏州，金山寺又在镇江，为什么会这么一次次的发生地点转换呢？其实都是因为白素珍要帮许仙，但是都是通过偷盗的方式，结果都被发现了。许仙就因此而一次次被流放，就从杭州流到了苏州，再流到了镇江。流放其实就是一种让你去成为异类的一个惩罚。杭州、苏州、镇江这几个地方，应该说都是江南鱼米之乡，不是去什么荒凉偏远的地方。但我相信对于那个时候的人来说，它其实也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处分，就是把你从一个非常熟悉、你已经习惯于成为一份子的地方连根拔起，安插到一个陌生的、你在那里完全是个异类的地方。
白素珍最后是靠生了一个状元儿子，才（打引号的）进入了人间的体制，这才不再是异类，完成了一个从让人恐惧到让人尊敬的一个转变。在《后白蛇传》里面，还有小青也和许仙生了个儿子，他们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是文举性下凡，一个是武举性下凡，这个桥段越来越像爽文了。
《后白蛇传》不太好看，剧情乱七八糟，可能是因为《前》《后白蛇传》这文本是改编自一个弹词叫《异妖传》，口头流传各种版本就太多了。
你说到这个《异妖传》，我记得鲁迅在《论雷峰塔的倒掉》里面也写过。懂人意的妖怪，对于人类来说，可以说离异类又远了一点。
刚才说到对于异类的恐惧，我觉得这肯定也是很多人怕虫的原因。蜈蚣、蜘蛛、蝎子、壁虎、毛毛虫、蟑螂……虽然我们知道比起老虎狮子之类的，它们对人的生命威胁要小得多，但是这些东西和人太不像了，于是我们就非常恐惧。
刚才不是说到“它”这个字吗？它的本意是蛇。甲骨文的“它”字，正是一条蛇竖起脖子、昂起头的样子。许慎在《说文解字》里面就有一段解释，说：“上古草居，患他，故相问‘无他乎’？”意思是说，古人的居所都在草边，植被非常好，他们就很害怕有蛇，因此彼此相见的时候都以“无他乎”（没有蛇吧）来相问，就好像说“你好吗”或者“吃了吗”。可见当时的人对蛇是特别畏惧的。其实这点到现在我觉得依然如此。
我上周去深圳，刚好路过一个写字楼很集中的一个路口的闹市区，发现有十几个消防队员拿着各种工具，长枪短炮的围着一个草丛。据说是有人报警说草丛里面有一条蛇。蛇它身形显然很特别，没有脚也能够行动，有的还有毒，这是一种典型的异类。其实你再想想看的话，毒本身也是一个异类的隐喻。中毒就是一种异类物质进入你的身体以后引发的反应。对于异类的排斥，这可能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心理活动。
本能归本能，我们迟早更新的口号是：让熟悉的食物变得新鲜，让新鲜的食物变得熟悉。我们显然是有所鼓励的，也许带着好奇心去观察、去了解、去接触身边的那些虫，可以成为你去欣赏异类、拥抱异类、甚至成为异类的一个开始。
我刚才看到一个年历，是杭州灵隐寺的方丈光泉法师为今年蛇年提写的，是“喜见身轻”这四个字。身轻，身是身躯的身，轻是轻轻我的轻。身轻其实就是蛇的雅称。喜见我觉得倒是一种蛮积极的态度，跟我们刚刚说的，你说的这种态度还挺接近。
好了，今天时间差不多，节目就到这里。您刚刚收听的是迟早更新的第216期，这是一档探讨科技、商业、设计和生活之间混沌关系的播客节目。在每年春节都会像现在这样变身一档日更的跟阅读有关的节目。我们鼓励您给我们评论或留言或写邮件，我们的电子邮箱是[email protected]。欢迎您到迟早更新的网站上去查看我们为每一期节目准备的延伸阅读。如果您喜欢这档节目，请向可能会喜欢的朋友推荐。我们希望通过迟早更新，能让熟悉的事物变得新鲜，让新鲜的事物变得熟悉。各位明天再见了，各位初三再见！